夕陽西下,天際仿若著了火,山巒的樹葉跟著熊熊燃燒,陵墓在紅光中矗立,清冷莊重,詭異中透著無盡荒涼。
守靈人所住的一排屋子,低矮簡陋,晚風吹拂過,占風鐸發出叮叮咚咚清脆響動,像是在招魂。
譚昭昭立在馬邊,靜靜望著眼前的皇陵,風卷起她的發絲,糊在了眼睛上,眼睛傳來一陣酸澀。
“昭昭,進去吧。”張九齡牽住了她冰冷的手,抬手將她的發絲拂開,理著她的衣襟。
一路急行奔波趕來,他都覺著累,譚昭昭極少騎馬,可想而知此時肯定不舒服。
張九齡內心擔憂,但看到譚昭昭平靜面孔下,暗藏著的驚濤駭浪,卻不忍勸說。
人生最怕別離苦,譚昭昭已經送走了雪奴,此次與高力士一見,恐成永別。
譚昭昭似有似無點了下頭,道“大郎,我自己進去。”
張九齡愣了下,不過他未曾多說,松開手溫聲道“好,我在外面等你。”
譚昭昭吸了吸氣,騎馬疾馳時,雙腿內側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她卻要借著這股疼痛保持清醒,才有力氣邁開腿。
小黃門躬身在前,領著譚昭昭進了最末一間屋子。屋子低矮昏暗,正對著門的胡塌邊點著豆大的燈盞,照著胡塌上躺著的高力士。
高力士閉著眼睛,呼吸微弱,消瘦得如風干了的樹枝一樣,臉色不知是燈光的昏黃,還是重病的折磨,看上去好像大年三十晚上驅儺戴了一層面具,痛苦經久不散。
譚昭昭緩緩坐在他的身邊,也沒喚醒他,就那么平靜地,不錯眼地守著。
小黃門去倒了碗茶水進來,取了簽子將燈挑得亮了些,屋子里變得亮堂起來,高力士的臉更清楚了。
譚昭昭只覺著眼睛一陣刺痛,濃濃的藥味夾雜著陳腐的氣息,霸道地往五臟六腑鉆,她緊緊閉上雙眸,眼前一片五彩斑斕的黑。
雪奴躺在床榻上,冰冷的身軀,刺目干涸的血,與眼前彌留的高力士來回交錯。
小黃門低聲道“夫人,三郎時醒時睡,可要奴喚醒他”
譚昭昭穩了穩神,輕輕搖頭“多點幾盞燈將燈燭都取來全部點上,外面的花草,選茂盛的剪了來擺設,屋子太冷清了。”
小黃門說,高力士病得厲害,醒著的時候頭痛頭暈嘔吐不止,能入睡反倒是奢侈。
小黃門還說,高力士因為先帝駕崩,他傷心過度,夜不能寐,需要靠服用朱砂安神,方能闔眼。
太冷清了。
高力士愛美,他這短短的人世路,辛苦過,輝煌過,精彩紛呈。
離去的路,當得起花團錦族。
譚昭昭心如被針狠狠刺過,她最沒資格說這句話。
高力士聰慧至極,當時她攔著他吃朱砂,他并未追問,但他什么都明白了。
譚昭昭不知道高力士是故意服用朱砂,是在懲罰自己,還是在報復她。
他知道,自己攔著了她,就是不要他死,他偏生折磨自己,死在她的面前。
小黃門抱著大捧的花草進來,插在壇壇罐罐里,屋里多點了幾盞燈,一下變得亮堂起來,照著滿室的花團錦族。
譚昭昭手指無意識摳著衣襟,迷茫地望著四周,半晌后恍然道“勞煩你去拿酒釀與蛋進來,我給他做酒釀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