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陶公主的臉,一下子變得刷白。原先努力支撐的不卑不亢的架子,也倏然垮了下來。
她緩慢地抬頭,對上九五之尊眸中懾人的冷光“董君他、他方才開始溫習律法,他不懂這些的。
“哦那姑母呢”
劉徹似笑非笑“董君不懂,莫非姑母也不懂”
偌大的未央宮正殿,一下子寂靜了。其中上首的人意態悠閑、不疾不徐欣賞著階下人倏然變化的面色,唇角惡劣地勾起。
董偃是館陶公主沒喪夫時收下的男寵。按照律法,他們二人算是犯下了“奸罪”。但是要不要處置,端看劉徹怎么想。
董偃曾經日夜惶恐此事,先是獻出長門園、又不惜帶綠頭巾以自污,方才讓劉徹高抬貴手。
如果劉徹因為此事震怒,鐵了心地追究,朝中無人敢為館陶公主說話。夫家堂邑侯也一定不幫她。
到時候,自己的性命或許可保,但董偃一定館陶公主痛苦地閉上眼睛臣知罪。她深深伏首。
這個大禮,館陶公主在請劉徹原宥她和董偃私情時,行過一回。這一次,為了讓劉徹不拿董偃開刀,只能再行一回。
她知道,劉徹是為了什么而如此強硬。
原以為那江陵月碰巧討好了王太后,身份低微連個倡優都不如,被掠走了也不痛不癢,劉徹定然不會追究誰知道,此人竟與霍去病
劉徹命春陀告訴她這個消息,就是有意地在點她。不要惹,不要碰。
現在的后族衛
氏,早就不是你可以抗衡的。即使僅僅是霍去病舉薦的人,劉徹也會分薄出一絲重視。
罷了,就讓董君好好學習律法吧。
劉徹漫不經心的聲音傳來,館陶公主卻深深松了口氣。旋即,她面上又浮現了十分的復雜。
她想到了當初被自己劫掠走的衛青。若是狠下心結果了他哪里還有今日權傾半朝的衛氏一族
可惜,再沒有如果。
如今她的女兒幽居長門宮,和董偃的私情也成了劉徹手中的把柄。被質問時刻,連痛斥劉徹過河拆橋、冷性薄情也不能。
下一刻,館陶公主抑住了所有思緒,面色平靜地行禮多謝陛下提點董君。劉徹點了點頭“嗯,夜深了,姑母就早點回去休息吧。”他換了個姿勢,徐徐望向了館陶離開的背影這個姑母啊,一向是個因勢導利的識趣人。
父皇在位的時候呢,一心給他送美人,又借立太子的東風謀得女兒的后位。后來他年少登基,太皇太后勢大她也跟著抖擻。最張狂的時候,就連仲卿也敢綁架。
女兒失位后,她也隨之沉寂下來,行事也愈發謹慎。為了個心愛的董偃,連自降身份、脫簪請罪的行為也做得出,倒讓他嘆為觀止。
今日這是怎么了難道不平之氣壓抑得太久,瞧中了江女醫是個看起來好捏的軟柿子,就想捏上去欺負欺負
劉徹無意深究下去。
但他知道,今日這一番敲打之后,館陶公主會給他滿意的答復。但劉徹卻忽視了一點。
江陵月被掠去見到的人,不是識趣的館陶公主。陳阿嬌。
陳阿嬌,又怎么是一個常理可以推斷的女子呢直到那件事發生了很久,劉徹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匪夷所思、哭笑不得。
自建元元年起,他登基快二十年了,掌握了朝中絕大的權柄。像這事一樣,能讓他氣不打一處來,卻找不到一個發泄對象的,歷數下來,還真只有這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