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頌后來想起,那是她十幾年人生中最兵荒馬亂的一個月。
她曾沮喪于被成年的界線阻攔,和郁落說“人分明不是在18歲生日那天突然成熟的。”
可是一語成讖。
通往十八歲的凌晨,她失魂落魄地坐在icu外,在漫長焦灼、揪痛不堪的等待中,在猝不及防地第一次直面生死殘酷里,青澀便如膿包,破裂之后淌出滄桑。
祁頌總是不太愿意回憶那段日子。可是即便再刻意地遺忘,她也記得郁落連續兩天高燒不醒,半夜被拉進icu,住了五天才脫離生命危險。之后從y市轉至b市最好的醫院,一直沉沉昏迷。
而她便在女人毫無血色、幾乎失去生機的面容,緊閉的雙眼,胸口若有似無的、幾不可見的起伏里,感覺心臟被反復碾磨出血。
“她平時應該有嚴重過量注射抑制劑。雖然沒產生某種特定的病癥,但身體被損耗太過,很多指標都不在健康范圍內。就算勉強維持正常的表象,實際不堪一折。”醫生說,“如果恰好遇上較大情緒波動,心病趁虛而入,更加難捱。”
“但按理來說,不該這么久都昏迷不醒。”
“另外,檢測報告上還有一些異常結果,我們從未見過”醫生臉上顯出郁悶,“可能是檢測有誤,目前已經上報進一步鑒定了。”
經紀人陳姐也趕來陪祁頌照看郁落。
她看見以前總是明媚活力、眸光晶亮地叫郁落“姐姐”的小孩兒,現在每天都一副郁郁寡歡的蔫敗模樣,就像一只擔心隨時會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姐姐是不是平時也經常生病,只是從來沒告訴我”
那天坐在病床邊,沉默已久的祁頌兀地開口。
陳姐唇瓣翕合,最終沒能回答。
而這便已是答案。
她有時不忍,開口勸道“不管怎樣,你要好好吃飯睡覺。郁落可能明天就醒了,你需要健康的身心來照看她。”
祁頌每回都點頭應下,但仍是身不由己地寢食難安,眼里的光芒也日漸黯淡,奄奄一息。
直到有一天,陳姐發現祁頌突然振作。
那是一個陰天的清晨,郁落昏迷不醒已經快一個月。
陳姐從豪華病房套間的次臥出來,看到祁頌恰好進病房,朝她笑著打招呼“陳姐早上好。”
只一眼,便知道祁頌精氣神不一樣。
陳姐的心情也不由跟著昂揚起來,連忙問道“怎么了是醫生說什么好消息了么”
“沒有。”祁頌的眼神不變,恬淡而從容。
“只是我想通了,所以徹底放松下來。”
陳姐微怔“嗯”
“陳姐有看過忠犬八公的故事么”
陳姐眉梢輕蹙起來。
祁頌在病床邊坐下,指尖輕柔地觸碰女人的臉頰。她抬眸看過來,年輕漂亮的面容上帶著溫潤的淺笑,顯出久違的蓬勃朝
氣。
她漫不經心地接著道“我不會是那只可憐的狗。”
陳姐下意識以為祁頌在說如果郁落有事,她不會囿在原地,而選擇告別過去向前看。
可是在年輕女人垂眸,濃密睫羽在下眼瞼垂落沉郁的陰影,指腹慢條斯理、又格外珍重地摩挲病床上女人蒼白的手腕時,陳姐的心頭恍然顫了一下。
她覺得祁頌此刻平靜的神情里潛藏著一股偏執的瘋狂。
我不會是那只可憐的秋田犬,不要日復一日地守在火車站,在無望的等待里將自己熬至垂老。如果她離開,我會立即追隨她而去,這樣永遠也不用生活在沒有她的日子里。
陳姐在驚惘里失語。
她不知道郁落和祁頌各有什么遭遇,只知道兩人曾經都很苦,后來彼此治愈和依賴,又互相暗生情愫。這般深入靈魂的眷戀與糾纏,不是外人能輕易體會。
因此她最終也沒能站在制高點說出指責或勸導的話,只能祈禱郁落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