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走在長長的宮道上一頭霧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勉強定了定心神,索性從頭開始默誦“國子先生晨入太學”
直背到“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繇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時才恍然大悟,他搖著頭苦笑,原是在拐著罵他呢。接下來的幾句是“文雖奇而不濟于用,行雖修而不顯于眾。猶且月費俸錢,歲靡廩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役役,窺陳編以盜竊。然而圣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茲非其幸歟”
這幾句話本是韓愈自嘲,大致意思是指他自己文章雖然寫得好卻于實用無益,雖有幾分德行在眾人中也是平平無奇。這樣的人卻能享受國家的俸錢,消耗倉庫的糧食,其全家出入有車馬仆從,安坐著吃飯。他整日只知道按舊規行事,從過往的書籍中引用陳詞濫調。圣明的君主卻未施懲戒,宰相大臣也未加以斥責,實乃他的萬分幸運。
韓愈是在感嘆自己懷才不遇,所以這句句都是反語,可因由朱厚照提及,這些話就變成了實指,變成了對他的嘲諷。王華長嘆一聲,一個臟字不帶,一句出格的話都未提,就將他活生生罵成了一個只知道引用圣人之言,不知經世致用的迂夫子。而最后一句,“圣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甚至還帶了威脅的意味,意指若是他再不識抬舉,授課時對太子指指點點,怕是前途堪憂。
“他才堪堪十一歲,十一歲啊”王華喃喃茫然道,“而且,他為什么會”
王華沒有說出口的是,他才剛剛教了太子不足五日,言談舉止都是依禮而行,偶有的忠言逆耳,竟然就讓他如此不滿。不,他并非是只針對他這個人,而是一陣急促的馬蹄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回頭一看,他才出文華門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皇太子一行人竟然就已經追了上來。領頭的太子外著寶藍對襟罩甲,內著赤色窄袖戎衣,上面繡著織金夔紋,他騎得一匹銀鞍駿馬,奔馳如風。而太子左右的宦官則是穿著紫花罩甲,各騎得高頭大馬,就連那個五十多歲的劉瑾也在其中。一行人旗幟鮮明,手挽雕弓,直奔校場而去。朱厚照還對王華舉了舉鞭子,算是打了招呼。
吃了一路灰的王華“”
他就這般灰頭土臉地出了承天門,卻又遇到了一位另一位大人物,正是月池與唐伯虎數次談及的吏部尚書馬文升。王華一見他,便深揖一禮,態度不可謂不恭謹。
他之所以如此作為,自然有原因,一是因馬尚書資歷老,他是景泰二年的進士,乃是四朝元老,二是因其官位高,吏部被稱為天下第一衙門,其尚書被稱為天官,主管天下官吏考察進退,其權不可謂不大。三則是因為,他算是王華的上司,他同樣是太子的講讀官,并且當年還曾教導過當今圣上。
他的為人的確如唐伯虎所述,個性檢介,剛直不阿,一見王華這個時辰出宮門,即刻皺起了眉頭,問道“德輝,你不為太子授課,緣何到了此處”德輝乃是王華的字。
“老尚書,您有所不知。”王華長嘆一聲,“只是此處并非是長談之地”
馬文升會意道“那就勞煩德輝去吏部后堂稍坐片刻。待我面見圣上奏事完畢后,再與德輝詳談。”
王華點點頭,便往吏部衙門去了。吏部差役自然識得王華,忙奉了一盞金雀舌甜水茶上來。王華慢慢品過,等候一會兒,馬文升方回來。這二人,一個滿腹郁悶,一個憂心太子,都無心寒暄,當下就進入正題。王華便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說將出來。聽得馬文升的面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王華面對這位德高望重的儒臣,吐露了自己的擔憂“老尚書,太子好騎射,輕孔孟,如此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馬文升點點頭道“德輝所言甚是,只是,圣上與我等耳提面命皆是圣賢之道,殿下何故如此”
王華一怔“這也是我萬般不解之處。殿下年紀尚幼,如無人教唆,怎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