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吃早飯時,朱厚照依然憤憤不平地望著她“似你這等狂徒,要不是孤寬宏大量,你早就被拖出斬首不知多少回了。”
月池頭也不抬地將一個糯米糍塞進他嘴里,在他瞪大眼睛,即將發作時,小聲道“若不是我說動陛下,您早就被帶回宮去了,哪里還有再見楊嬤嬤的機會。但是陛下也只能為您爭取到進學前的一段時間,您若再耽擱下去,出現什么變故,到時候可別怨我。”
一聽楊嬤嬤三字,朱厚照就被拿住了七寸,他悶悶地一面喝茶一面將糯米糍咽下去,同時還不住地催月池和貞筠。月池強壓著火氣,穿她的衣服、吃她的飯,還嘮嘮叨叨個不停,如果不是顧及外面的探子,當場就把這個混賬再打一頓。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更何況這整個大明都是人家的屋檐。她與貞筠只得急急帶著他,雇了輛馬車前往。磚塔胡同地如其名,因其中的一座萬松老人塔得名。萬松老人本為元時得道高僧,可在他去世之后,便被世人遺忘。這塊佛門凈土也漸漸充斥著市井小民所開的酒肆食店,因著人來人往,垃圾穢物更是處處都是。連貞筠都忍不住拎起衣擺,更何況長在纖塵不染之地的皇太子。他的眉頭皺起,面露嫌棄之色。來來往往的布衣見著他,也覺十分詫異,這一看就是貴人家的孩子,怎得會到此處來。
月池問道“少爺,要不先給您找間茶館坐著,我和拙荊進去打聽到了,再把她帶過來。”
朱厚照因她這難得的好態度都驚了一瞬,隨即回過神來,八成是顧及他混在人群中的隨從。他翻了個白眼道“罷了,一起去吧。這種地方怎么能坐人。”
他說著抬腳就走。他充大爺樣從來不開口,貞筠又實在羞怯,到頭來只有月池一人四處詢問。在她問得口干舌燥之際,終于找到了楊阿保的住所。巧合的是,他們剛剛走到拐角口,朱厚照就僵立在當場。
月池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個著深青布棉袍的中年婦人往這邊走來。她的容貌委實說不上出眾,國字形的臉蛋,圓圓的鼻頭,兩頰上暗褐的蝴蝶斑與圓髻中銀絲,更顯得她形容蒼老。可只要她笑起來,那種化不開的憐愛和煦,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也讓她懷中的嬰孩咯咯笑了出來。
是了,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楊嬤嬤又怎會沒有自己的孩子呢在楊氏轉過頭的一剎那,朱厚照幾乎是馬上拖著月池與貞筠落荒而逃。
他立在陋巷中喘著粗氣,平素的傲氣此刻是一絲不剩,痛苦、糾結、彷徨在他臉上交替出現。連貞筠都對他生了幾分憐憫之意。她鼓起勇氣道“您為何不見她呢,她是有了自己的骨肉,可并不代表,她會忘了您啊。”
朱厚照喝道“閉嘴孤的事什么時候輪到你一個民婦插嘴,你也配。”
貞筠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緊緊拉住了月池的胳膊。月池拍拍她的手,道“是您主動上門希望我們插手的。”
朱厚照被堵得一窒“那又如何”
月池道“不如何。臣只是提醒您,交易中規定臣當做的事,臣都一一做了,甚至還超額完成。見不見楊氏都是您自己的事,只要不影響您履行對臣的諾言,其他的您都隨意。”
朱厚照被這冷言冷語刺得心疼更甚,他一把揪起月池衣領“李越,你這個殺才,你簡直”
他一語未盡,就聽巷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響“殿、殿下”
朱厚照惶然回過頭,楊氏已然快步上前,她拉住朱厚照的手道“殿下,奴婢還以為聽錯了,竟然真的是您。您怎么會到這兒來,還穿著這身衣裳。您是偷跑出來的,這怎么能行呢,太危險了。”
這一番絮絮叨叨非但沒讓朱厚照心生惱怒,反倒讓他的整個輪廓都溫軟起來。他笑得眉眼彎彎“父皇知道我出來,身邊也有人跟著呢,嬤嬤放心,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