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紅著臉道“我就是、就是想嬤”
他的話并沒有說完的機會,因為楊氏立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奴婢的小祖宗,這話可萬萬說不得。您快回去吧,奴婢這樣的卑賤人,不值得您惦念,皇后娘娘才是您的親生母親吶。”
朱厚照的眼中一時淚光點點“她根本就沒把我當兒子她問我,為何死得不是我,而是朱厚煒。如果能換朱厚煒回來,她巴不得我立時死在當場才好。我不想要這個娘了,我只想要嬤嬤”
這種宮闈秘事,就連月池聞言都不由吃了一驚,楊氏更是登時變貌失色,她渾然不顧地上的污漬,抱啼哭不止的孩子,磕頭如搗蒜“我的爺,說不得,說不得啊求您可憐可憐奴婢吧,這話一傳出去,奴婢怕是要立時粉身碎骨吶。求求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放過奴婢吧,放過奴婢吧,奴婢真的不想死”
她的身子弓成了一個蝦米狀,深深地伏在地上,她開始嚎啕大哭。眼淚混著鮮血在泥地上流淌。
朱厚照的臉上一片空白,這嚎哭聲從四面八方在他腦中回蕩,終于,他回過神來,急急扶起楊氏。
楊氏踉蹌著起身,她緊緊抓著他的胳膊,聲淚俱下道“您瞧瞧,這懷中的小兒,才剛剛一歲多。您素來心善,總不忍心看他這么小就沒娘吧算奴婢求求您,念在奴婢照顧您那么些年的份上,快回去吧這兒不是您該來的地方。對了,也千萬別再讓奴婢做點心了,萬一走漏了消息那些是腌臜物,不配入您的口。您若是實在不滿意御膳,再召幾個好廚子不就是了。”
月池其實很能理解楊氏的想法,如果不是生計所迫,誰愿意離開自己的親生骨肉去宮中伺候一個陌生嬰兒。即便相處五年,可礙于身份與虎視眈眈的張皇后,她始終只能把太子當小主子。
雖然關懷備至,體貼入微,可都是出于職責,并無半點越界之想。現下,她賺夠了錢,好不容易能回家照顧自己的孩子,又怎會愿意再被卷入宮闈紛爭中去
可這情理之中的現實對朱厚照來說,只怕是致命的打擊。此刻,他終于明白,不論是在生母處,還是乳母處,其實都沒有他的位置。即便貴為太子,說到底也只是個沒人要的孩子罷了。
月池本以為他會哭出來,或者發怒。可他什么都沒做,他甚至擠出一個笑容“瞧把嬤嬤嚇得,孤說笑呢。孤只是和伴讀們出來玩,偶然路過此地,便進來看看嬤嬤罷了。”
這謊言漏洞百出,可急切將他送走的楊氏卻渾然不覺,她眼前一亮“原來如此,奴婢就說嘛。那您”
朱厚照打斷她道“我們現在就走,現在就走。”
他步履匆匆,甚至還有幾分踉蹌。月池和貞筠也跟了上去。他們的動作太快了,讓楊氏一時都沒回過神來。她呆呆地望著朱厚照落荒而逃的背影,在長長的巷子里,越來越小、越小越小,漸漸與初見時的那個小小嬰兒重疊。
她從來沒見過那么干凈漂亮的孩子,眼睛又大又圓,像兩顆葡萄。他最喜歡聽她唱歌,聽著聽著就會跟著啊啊啊地叫。待他兩歲時,聽過的童謠就能一字不落地唱出來。她當時心下還道,可惜了這副好嗓子,怎么不給了販夫走卒,偏偏長在這個金娃娃身上。他就是學得再好,以后也沒唱得機會呀。他們之間也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楊氏不知哪里來得一股勇氣,她突然大聲道“殿下”
朱厚照的腳步一頓,只聽她在背后哽咽道“您、您要好好保重”
朱厚照沒有回頭,他越走越遠,終于走到了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他冷冷地發號施令“全部都出來,找輛馬車,立刻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