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勛貴大臣也非愚鈍之輩,不愿坐以待斃,因而紛紛提出質疑。但謝丕、董玘與穆孔暉早已做好了功課,因而對答如流。
有人說問世系有誤,他們就答“可這是根據你們家的家譜考證而出,如有疑慮,也非翰林院能裁斷,而是由你家原籍或駐地的地方大員核查之后,上報中央,由吏部、兵部大臣會同五軍都督府的勛臣共議。如果伯爺有疑慮,那就盡管提出來,由大家共議就是了。”
有人則聲稱自己的爵位是某某皇帝所授,即便不符洪武爺的政令,可那也是名正言順。他們就答“是否如此,我等位卑言輕,不敢置喙,一切由皇上定奪。”
還有人覺得品行有失這個說法太寬泛了,他們就回答“太祖早已定下了大明律,據此再議也就是了,總不能使蠅營狗茍高居賢能者之上,沒得辱沒了開國功臣的家風。”
這下哪里還有武將顧得及說東官廳之事,大臣們議論紛紛,都是開始爭執什么叫“品行有失”、什么程度的“有失”會奪爵。
朱厚照早已聽不耐煩,他也想一錘定音,便直接讓吏部、兵部會同五軍都督府考證功臣襲底簿并再議詳細章程來。這下眾人當真是目瞪口呆,至多不過一個時辰,局面竟然天翻地覆。勛臣之中,由始至中是嫡長子傳家的倒還能泰然自若,可這畢竟是少數,祖上是旁系過繼的、兄終弟及的,就不免忐忑不安。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開國功勛的后裔都能過上好日子,根據明代的典制,朝廷每年只會給爵位繼承人一家派發祿米,是否分配給族人,全憑爵位繼承人做主,族人不能擅自討要。這就導致,整個家族都要仰仗那一家子過日子。如此大的生活差距,再加上與爵位綁定的一系列尊榮、權力,同族之人為了自己,相信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坐在位置上的伯爵、侯爵拉下來。世家之所以強盛,是因在血緣聯結之下的團結一致,可如今為了牟利,他們再也不是一塊鐵板,而是四分五裂。
就譬如武定侯郭聰,他現下看誰都覺不懷好意,滿心滿眼都是要把所有對他有威脅的人全部剪除。與此同時,他也深深懊悔,不該同皇上作對,萬一皇上記恨,要奪爵真的只是一句話的功夫。其他人的心理也大同小異,本來只是想多爭一口飯,誰知文官集團要把他們的碗都砸了。如若再冥頑不靈,就真的只能帶著一家老小寄人籬下了。中層勛貴就此萎了。
朱厚照龍心大悅的同時,又覺懊惱,他的困境雖得解,可文官卻也因此明顯占了上風。他第二日私下召見了謝丕、董玘與穆孔暉,試探道“這主意,是你們誰想得”
三人面面相覷,董玘笑道“萬歲心中早已有數,又何必問我們”
果真是李越朱厚照皺眉道“那他為何從頭到尾都不露面”
謝丕意味深長地說“因為他一表態,代表得卻不止他本人。”
朱厚照恍然大悟,朝野皆知,李越是他的心腹,若他一露面打得勛貴集團落花流水,他們便會把這筆帳全部記在自己身上。他就由高坐蓮臺,平衡兩方的執棋人,變成了下場廝殺者,不利于朝局的穩定。
朱厚照眉目舒展,笑罵道“這個家伙,成日拿名聲來說事,如今有了名垂青史的機會,居然就這么輕易放過了。”
穆孔暉也感嘆道“李兄之胸襟,真讓人佩服。”
謝丕卻十分敏銳,他道“更難得的是,他對萬歲的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