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道“太危險了。官場如此黑暗,而你又有致命的弱點。”
月池嘆道“師父,我何嘗不知,只是在我進京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回頭路了。我只能不斷地往前走,不能停歇,也無法改道。”
唐伯虎還保留著讀書人特有的天真,他出主意道“你不是說,皇上待你如親兄弟一般嗎,或者,你找個機會可以向他坦白,他應該不會怪罪你。”
月池失笑“是,他非但不會怪罪,還會龍顏大悅,只不過,往后你就只能進宮來看我了。”
唐伯虎一愣“什么你是說,他會起非分之想”
月池眨眨眼“那就是個色胚子。”
“那、那不如詐死”他開始苦思冥想,“或者稱病告老”
月池不得不打斷他的奇思妙想,她嘆道“師父,我不過是尋常之人,天性里也有種種得隴望蜀、貪得無厭。在十來歲以前,我只想安穩度日,身體康健,所以我不顧一切逃了出來。可在見到您之后,我又漸漸發覺平民百姓的生活已然無法滿足我,我不想整日勞作,窮困潦倒,更期盼生活富裕,三餐不愁,所以我跟著您讀書,跟著您參加文會,希望打出名聲來,在江南做一個名士或者小吏。誰知,最后陰差陽錯卻進了宮。”
她想到此露出一絲苦笑“皇城是一切權力欲望的中心,處處都是拜高踩低,刀光劍影。我那時才發覺,小吏又如何,名士又如何,旁人想要磋磨我們,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我又不甘心起來,我要做人上人,讓能決定我命數之人越來越少。與其做砧板上的魚肉,我寧愿去當刀。我成功了,我如今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好刀,可當著當著,我卻矯情地發現,我不能完全泯滅人性和良心。我既不能成為權勢的主人,又不能完全認命做權勢的奴隸。”
唐伯虎聞言也目露悵然之色“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多少清官良臣蒙冤受屈,不認命又能如何呢”他是想起了程敏政。
月池笑道“至少在我力能及之處,我能救一些人。有一個叫瓊生的人說過一個完善的人,并不需要長得像大樹一般,并不要象棵櫟樹,聳立三百年,最后倒落下來,干枯,光禿,腐爛;百合花在夏天,比樹木更好看,它是光的植物和花朵,雖然它凋謝在當天的夜晚。微小的東西也能夠美麗,短暫的生命也可以完善。1”
她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晶瑩的雪在觸及手掌時就融化成露珠,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它,幽幽道“盡力而為一些小善,是我唯一能通往靈魂安息之所的途徑了。”否則,我遲早會因與世界格格不入而陷入崩潰和瘋狂。我已經無法在這里得到幸福,是以只能通過滿足別人來找尋找存在的價值。
唐伯虎既欣慰又無奈地看著她“你比這世上的許多人,都要有勇氣得多。算了,算了”
他使勁擺擺手,好像這樣就能將內心的隱憂都甩出去一樣,他豁達一笑“橫豎都是一個死,為何不從心所欲,快活一點呢。這大冷天的,別走了咱們回去吃鍋子吧,也算為你餞行”
沈九娘在看到他們時,眼中的愁緒如風吹煙霧一般散開,她眼波柔和如水,情不自禁地嘴角上翹。月眉靠在母親懷里,笑得牙不見眼,唐伯虎也跟著一起笑。他們都已不再年輕了,大大地咧開嘴時,皺紋就在眼角嘴邊浮現,可白頭偕老,不正是天下有情人的夙愿嗎
他們坐在屋子里,圓桌上鍋子中乳白色的肉湯在翻滾,淺黃色的酸菜一入鍋就香氣四溢。就連害羞的月眉就磕磕巴巴地開口“娘,要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