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昌忙道“王爺所取的鹽引,乃是先帝的恩典,不能算是私鹽,小人也是做正經生意的。”
月池聞言長嘆一聲,孝宗皇帝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軟,總是因私情而廢公法。鹽引既指實物,又指票據。應天府的戶部掌握著這種票據的印刷權。有了鹽引票,就去能提鹽。各王府、外戚、公主府乃至太監都找孝宗皇帝要過鹽引,而他基本或多或少都給了。
譬如這位汝王朱祐梈,是孝宗皇帝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弘治十四年時就藩衛輝,弘治十六年時就找孝宗皇帝要了一千引鹽引。一千引就是整整二十萬斤鹽這都不算什么了,孝宗皇帝還在弘治六年時給了靖王十萬鹽引,這就是兩千萬斤鹽。
這些貴胄拿鹽當然不是自己吃,而是交給鹽商,讓鹽商去販賣,所獲的金銀就送回府中。這是明目張膽地拿公家,肥自家。
鹽的產量是有限的,鹽引票發多了,這些皇親國戚提多了,鹽場的鹽自然不足,直接影響的就是開中制的運轉,邊塞軍餉的空虛。
所謂開中制就是讓鹽商籌集資金,購買糧草,運往邊塞,運到之后,邊關會開具證明,商人憑著證明,再到鹽政機構那里支取應得的官鹽。他們拿到鹽之后,就可以把鹽拿到各地販賣牟利。一個普通商人要取得官鹽,有時甚至要花費兩到三年的時間。
但是,即便他們付出了這樣多的時間精力,也未必能夠取得官鹽。一來是高官顯爵去收“賞賜”時毫不手軟,二來鹽場里的鹽被各級官吏偷賣,三來朝廷在缺糧時,為了忽悠商人運糧,明明沒有足夠的鹽,還給商人開鹽引票,這和空頭支票有什么區別。商人也不傻,既然走明路拿不到鹽,那么他們索性不參加開中了,直接去討好貴族或者給鹽務機構的官吏行賄,一樣能拿到鹽,還不用千里迢迢地運糧去邊塞。
沒有人買糧運糧,邊塞的將士就開始挨餓,私鹽泛濫,朝廷的官鹽就無法牟利。弘治五年時,當時的戶部尚書葉淇對開中法進行改革,不再要求商人運糧換鹽引了,直接讓他們拿錢買鹽引,那幾年的太倉終于不是空空如也。
但是,邊塞無糧儲、私鹽泛濫的情況,還是沒有得到絲毫的緩解。熬到了如今,太倉也沒錢了。正德爺卻還想著開疆辟土,立下萬世之功勛。月池扶額長嘆,這是在想屁吃。
鹽政底下的混亂腐敗讓月池一路都心事重重,只有在俞潔上門時,才偶爾展顏。因為是一起趕路,規矩就沒有那么嚴密。有一日傍晚,在客棧休息時,月池就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
月池與時春對視了一眼,一個飛快地披上外袍,另一個則走到門口問:“誰”
門外悄無聲息。月池做口型道:“走了”
時春搖搖頭,她猛得推開門,五指成爪向一側抓去,一把拖了進來。被掐住脖子的俞潔被驚恐地拽了進來。在她和月池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她癟癟嘴,哇得一聲就哭了出來。中間還夾雜著時春的辯解:“怎么是她我不知道是她啊,她怎么不說話呢”
月池喝道:“都住嘴”
時春立刻安靜,俞潔卻哭得更大聲了,終于驚動了沈三娘和其他仆婦。
俞家的仆人都被勒令不得來打擾月池,是以只有沈三娘一個人入門來致歉。她滿臉倉皇地拉住俞潔磕頭。
月池擺擺手道:“免了。俞小姐似乎有些”
沈三娘看了一臉茫然的俞潔嘆道:“這孩子也不是生來就是傻的。她是長到五歲時,頑皮從樹上跌下來,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這才燒壞了腦子。她是小孩心性,無心之失,求您不要見怪。我一定重重責罰她的奶娘”
這時,俞家父子也來了,俞昌抬手就給了俞潔一記耳光,打得她撲倒在地,鼻血直流。眼見他還要上前再踢一腳,時春一驚,忙攔住他:“快住手,你怎么打人呢”
俞昌賠笑道:“是我教女無方,沖撞了貴客。我這就回去責罰她身邊的下人。”
此時俞潔已然連話都不敢說了,她雙眼呆呆得,只盯著沈三娘叫姨娘。
沈三娘又氣又心疼,拍了她一下:“還不住嘴,你還想再挨打不成”
俞潔緊緊捂住嘴,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俞昌。月池看著這一場鬧劇,十分無奈。
她取了一把松子糖遞給俞潔:“給,拿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