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再一次鉆進了松軟的被窩里,時春還給她的腳底塞了一個湯婆子,她在溫暖中沉沉地睡去了。
月池的擔憂并非杞人憂天。魯寬在上次談話后,雖嘴上說無能為力,私底下卻背著月池,即刻給朱厚照發了八百里加急的密函。朱厚照收到密函時,正在為王陽明的奏疏思索。
按照一貫以來的明代軍隊三方制衡的結構,軍隊由武官擔任的總兵作為統領,宦官擔任的監軍作為督察,而在總兵和監軍之上再設文官擔任的巡撫,作為節制。但他既然設東官廳,自然不可能讓文官居上,是以在東官廳武官、宦官、文官三方的權力應該相當。
這點并不難做到,武官中他委派了鎮遠侯顧仕隆任提督總兵官,宦官中他選了御馬監太監谷大用作為監軍,文官中他只需要挑一個年輕資歷薄的人,就不愁他翻出什么風浪。為此,他與大臣們又好一頓扯皮,終于委派了刑部主事王陽明,讓他連跳兩級,做了兵部侍郎,專門負責東官廳的文書工作。
內閣三公面上作委屈不滿狀,心里卻笑開了花。自上次月池提及后,李東陽雖然心下猶疑,但也明白李越不是信口開河的人,既然他都信誓旦旦地說了,說不定王守仁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晚輩,真有非同一般的軍事才華呢于是,他就找了個機會,對王陽明考較了一二,這才是真正不考不知道,一考嚇一跳。他和劉健、謝遷一合計,官位低、無資歷還年輕,又有隱藏的絕世才華,簡直是塞進東官廳的最佳人選。
謝遷已經摸得著朱厚照的幾分脈了“我等不能直接把伯安賢侄薦上去。我們薦得越起勁,萬歲反而越不會用他。”
劉健排查軍屯到如今都沒緩過來,他瘦了一大圈,坐在圈椅上時,就像縮在水草邊的大蝦。他捧著一盅牛乳,正靜靜聽著,只有到不得不開口的時候,才用沙啞的聲音說話,再也不像以往中氣十足的大聲嚷嚷。他聞謝遷之言,幽幽道“有理、有理。咱們薦一批,再命底下人薦幾個,恰如烏云托月,將伯安顯出來。”
李東陽點頭稱是,三人就此定計。果不其然,朱厚照正是因算得太精、寸步不讓,反而落入圈套。王陽明初進東官廳時,所有人都覺他不會有什么大作為,不過是一個吉祥物而已。誰知,還不到數月,他就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勛貴和宦官排擠他,不讓他掌握實權。他就索性撩開手,真個就在底層軍士和軍屯中打轉。
勛貴子弟當面嘲諷他,他也不以為意。就這般轉了幾個月,他竟上奏直言軍屯的弊政。
王陽明在奏疏中指出,軍屯的管理太過粗放了,沒有計劃、沒有實地堪合,沒有確切分配,戶部和兵部也沒有專門的管理官員和直轄部門,就中央一道命令,軍隊就去屯田,根本沒有想過,軍官們憑什么去管理自身,乃至與權貴抗衡屯田又該如何分配調度才能保障將士們的權益如今皇上重視軍務,所以會時時關注,一旦皇上有了更重要的要務,軍屯沒有制度保障,只怕不久后又會打回原形。
他對此還提出了應對之策,內閣次輔劉健既已對屯田的數目進行重新測量,那么如今就應該趁熱打鐵,對屯田在豐年和災年的收成進行統計,估算一個區間,記錄于典冊之上。根據典冊,再依照將士的人數進行再分配。他建議以小旗為一耕種與訓練單位。
一小旗大概有十余戶,小旗應對每一軍戶制定門面小牌,小牌之上對各家的丁口、籍貫都進行登記,編排既定,就造冊兩本,一本作為耕種和訓練的考勤記錄,一本則交由兵部作為核查的依據。
兵部也應設專門有司,專管軍隊后勤,并在衙門門口設銅匭和大鼓,軍士如有生活困難,大可來擊鼓鳴冤,或者往銅匭扔狀紙。此外,兵部該司每年年終還需上交報表,以備萬歲查閱。他還在奏疏末尾毛遂自薦,表示他王守仁愿意擔任兵部軍屯部第一任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