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胄道“希望如此吧。”
他與李夢陽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隱隱的不安。這些人中,屬他們與月池相交最久,對月池的脾性也最了解。李越雖也是心地善良,堪稱君子,可他心中的道德界線卻似與他們不同。若是換作他們中任何一個人去監斬,至多是因驚后日夜難安,對圣上又敬又畏,可聽說他卻是因怒急攻心,血不歸經
這廂的年輕人們是議論紛紛,內閣衙門中的老先生們也在憂心忡忡,不過他們就不僅是為月池一人了。紫砂壺中的鴨屎香已經一遍洗茶,香氣越發濃郁,幾乎是撲面而來。李東陽拎起小茶壺,親為他們倒茶。微黃淡褐色的茶湯緩緩注入白瓷杯中,明澈如琥珀。
謝遷湊近深嗅了一口,面露陶醉之色,問道“元輔,這是何名品,竟異香如此”
李東陽忍著笑道“此茶名叫鴨屎香。”
謝遷面上的笑意一僵,他端著茶盞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難怪,原來是鴨屎”
李東陽正色道“真是叫這個名兒。”
劉健卻端起杯子來品了一口,他道“反正總不至是真鴨屎。八成是促狹我們呢。”
李東陽笑道“好你個希賢。好吧,這也是單縱茶中的一種,之所以取一不雅之名,是因此茶種是當地茶農從外地引進的,因制成茶后與眾不同,異香撲鼻,茶農為防同鄉偷去,才謊稱是鴨屎香呀。”
三人到此都不由笑出聲來,而劉健在笑罷后卻道“好茶因自污方能保全,惡舉卻以標榜反得世人稱頌,這是個什么世道”
謝遷聽明白他言外之意,他忙道“希賢公,慎言此事尚未水落石出,你焉可如此揣測”
劉健道“水落石出錦衣衛和東廠去奉命查探,能查出何物,你我還不是心知肚明。我等對圣上忠心耿耿,圣上若是嫌棄我等年老無用,直說便是,何苦鬧這一出來。”
朱厚照疑心文臣,處處加以提防,這些心明眼亮的老臣又何嘗不知。前車之鑒猶在,他們此時自然而然隱隱疑起皇上來,劉健甚至連最后一層窗戶紙都捅破了,擺明覺得一切是朱厚照自導自演,鬧成這樣,分明是皇上想要再次整合朝廷中的勢力,撤掉那些骨鯁直臣,換上他自己的喉舌。甚至李越被罰,在他們眼中也有了別樣的意味。
劉健氣得胡須顫抖“李越素來深受愛重,此次被重罰至此,與其說是悖逆圣意,不如說是因為阻止我等三人去面圣,壞了萬歲的大計”
李東陽卻喝道“住口希賢,你如此言說,可有憑證”
劉健梗著脖子道“此等密事,我若有憑證,只怕也同那些給事中一個下場了”
李東陽依然疾言厲色“那你就是妄加揣測,非議君上。希賢公,你也是歷事四朝,深受皇恩,這難道就是你的為臣之道嗎”
劉健的老臉青了又紅,想到了幾代先帝,他難得服軟道“是我莽撞了,但這的確不無可能”
李東陽道“胡說,這絕無可能。”
他隨即軟下聲音道“你我都是看著圣上長大的。他聰明絕頂,剛毅果決,雖時時有出人意表之舉,但卻心懷大志,一心要興文治,奮武威,為中興之主。這一宏圖遠志,難道僅靠幾個武夫和太監就能做成嗎就是你希賢公本人不也助圣上去核查軍屯,打擊世家大族么萬歲如真有更換我等之心,又豈會對你委以重任呢”
這說得劉健漸漸不語起來,謝遷在一旁幫腔“再者了,萬歲待我們,素來是謙和守禮,至少他可是沒逃過咱們的課,他還是個孩子呢,哪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