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旗忙磕頭應是。他渾然不知自己為何會被突然叫到這兒,更不知在他離開后,這滿屋的大鐺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年紀最大的劉瑾一面羞惱,一面在心里罵人“放屁,這會兒就是有的是新豹子了,那李越都涼得透透的了,你怎么還隔三岔五提呢合著我們不算碟菜,他就是碗稻米。一天都得吃這他媽的差得也太遠了吧。”
他心里這么罵,嘴上還得磕頭認錯。朱厚照這會兒又笑道“你們也太多心了些,咱們許久沒一塊吃飯了,當和和美美才是。”
于是,這頓飯吃完,劉公公的臉都笑僵了。至此之后,他再不敢去尋張永和谷大用的麻煩,開始一心辦好自己的差事。可沒想到,又碰到了第二樁麻煩事。劉太監“驚喜”地發現,皇爺目前這個勁頭,目前這個一心籌集軍費,裝備火器的勁頭,好像是真打算御駕親征,踏平蒙古,不是只過過干癮,打一打算了這第二樁事比第一樁還要惱火,報不了仇,至多是出不了氣,可要是去打蒙古,指不定是要真賠上命啊。
劉太監在宅里坐立難安,他只是想有王振的權勢,可不想收獲王振的下場。王振他媽的就是在陪英宗爺去御駕親征時,被瓦剌人砍死在亂軍中的啊劉公公摸摸自己的脖子,真是感覺發涼。依照這位祖宗的作風,一旦下定決心,只怕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不成,不成,絕不可如此。
劉公公心里明鏡似得,皇爺之所以如此,還不是對李越有幾分真情。人死了,他心中的痛苦和火氣,總要找一個地方發出來。這死了這么多勛貴還不夠,還要去找韃靼人的晦氣。這種想法,從外部規勸,總是無用,還是得從根子上削弱,才是大道。他還真不信,李越就是碗稻米,誰也取代不得他的位置。他再次派人前往江南,很快又找到了一個。
上巳節時,朱厚照又來到了太液池畔。他懶洋洋地躺在柳蔭下,萬條碧綠的絲絳在他臉上拂過,春日的暖陽透過縫隙,星星點點撒在他的身上。他伸手想去抓這碎金,卻握了一手空。他還記得,當年,他和父皇、母后就坐在這里,遙看那個人分花扶柳而來。他是皇帝,想要的東西明明永遠在得到,可怎么又好像永遠在失去。
他緩緩閉上眼睛,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直至被一陣樂聲吵醒。朱厚照的音樂天賦和語言天賦相差無幾。他能夠在幾天時間學會說新語言,同樣也能在拿到新樂器后很快玩得有聲有色。這對宮廷樂師的要求就很高了。只有兩種樂聲能讓朱厚照回頭,一種是天籟之音,另一種就是瓦釜雷鳴。而眼下吵醒他的,就是第二種。
皇爺的起床氣一直不小,往日只有月池在時,能準時準點把人叫起來,還不吃瓜落。他翻了一個身,嘟囔道“還不快停下”
悉悉簌簌的裙擺聲響起,他聽到人說“萬歲恕罪。”
這聲音有些熟悉,他霍然睜開眼,儼然看到女裝的李越,跪在他身側。定睛一看,雖然只有六七分相似,可也足夠讓朱厚照吃驚了。
“果然聊開了。”劉公公撫著浮塵,自覺智珠在握,他既得意,又突然有些傷感,“你說,李含章去找死有什么意義。人死如燈滅,有誰會長長久久記得他”
魏彬道“不是還有您記得嗎”
劉瑾呸道“記得個屁老子就算是記得,也只是記得罵他罷了。”
可好景不長,這哥倆很快就看到皇后的鳳駕朝這廂過來。魏彬驚道“這消息未免太靈通了吧。”
劉瑾道“原以為是一個小丫頭片子,誰知還真被她鬧出了點水花。”
連劉瑾這樣的人都不支持與蒙古交戰,更遑論朝堂上的那些相公們。事實上,朝野內外就只有夏皇后一人,和皇帝一樣是堅定的主戰派。因為有著共同的方向,帝后二人的關系是空前的和諧。朱厚照將內宮之事悉數交給了夏皇后,即便是張太后在做皇后時,對六宮也沒有這樣的掌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