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是,王守仁還是平倭的大英雄。抗倭英雄因為遠親和倭寇勾結,而被牽連問罪。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把朝廷的臉面放在地上踩。皇上不會認,李尚書更不會認。那么,揭發出這些的他們,說得就只能是謊話,本人只能被打成佞臣所以,嚴嵩才要裝病,他是中央派來的欽差,必須要給上面一個交代,他要在浙江官場保住身家,也必須給他們釋放一個信號。接下來的日子,可以想象,他只會病得越來越重。可嚴嵩向他揭破秘密,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嚴嵩眼看他的神色變得越來越沉重,心里亦是一嘆。他其實也沒有把全部的真相告訴徐贊。在驛館的居室內,在一片黑暗中,他時時想起,他來到雙嶼時的情形。
那時還是白天,天上雖下著蒙蒙細雨,可還是朗朗乾坤。他帶著斗笠,身披蓑衣,混在在人群里。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么多斗升小民,走私商人,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劃著小船向佛朗機人出售貨物。而賺取銀錢后的他們,將賺得的銀兩上交一部分給路邊的倭寇,接著就拿著剩下的錢和一張條子,歡歡喜喜地回家。他更是看到,一些遠洋航船在回港之后,還向倭寇繳納貨物和銀兩,同樣也拿著條子搬運貨物回家。
嚴嵩初見時不明緣由,倭寇不是來搶錢的嗎,這些走私販子怎么交得這么爽快。他有心想四下打探,卻被陸完派來的人阻止。那個隨從用一整套的黑話和多件信物,才帶著他突破重重關卡。嚴嵩直到此時才知道,他派來的那些人是怎么死的,這要是沒有內行帶領,他們連門邊都摸不到。
而正是在逐步深入中,嚴嵩弄明白了走私者甘心交付錢款的緣由。這是所謂的保護費,商人、漁民只要想在海上牟利,就必須要向倭寇繳納銀錢。不交錢的人會被殺光全家,鑿破船底。而交了這些錢后,走私者就能得到倭寇給予的路條執照。1以此為憑,他們就能出海做生意、打漁,倭寇反而會來保護他們的安全,讓他們不被官府抓走,還不用向官府交稅。
至于倭寇如何會有這樣的勢力,是因為他們中有中國人、有佛朗機人,還有日本的浪人。中國人的錢糧,浪人的武力,還有佛朗機人的武器,擰成了一股強大的武裝力量,庇護此地的走私事業蒸蒸日上。
當明白這一點之后,嚴嵩才覺心驚膽戰。倭寇是賊,賊卻在做著收錢庇佑百姓的事,這和朝廷收稅有什么兩樣而百姓信重賊寇更勝過官府,甚至甘愿與賊合謀。這么多人由民成賊,究竟是誰的過錯呢
嚴嵩不敢想,也不能想。他只覺不寒而栗,幸虧他選擇抓住陸完死磕,辛虧陸完也有趨利避害之心,幸虧還有佛保來說和,幸虧他背后還有中央官僚勢力的支持。如果他真的一頭把這里的事戳開,那么等待他的不是飛黃騰達,而是合家殞命。
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這么病下去,如果病了還不行,那就只能裝瘋。可他不甘心,他等了這么多年,才等到這么一個機會,如果這就這么讓他泯然眾人,那比殺了他還叫他難受。嚴嵩靜靜地躺在臥榻上,雙眼亮得瘆人,那就再觀望吧,世上沒有不能解的局。或許,契機就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等待他們來發掘呢
早在嚴嵩去雙嶼時,貞筠的織場已經在徐州熱熱鬧鬧地開起來了。她只招收女工,優先照顧失業的寡婦,賺來的銀錢還拿一部分去資助窮苦人家。這在當地一時傳為美談,貞筠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大家還以為是哪家的老封君回鄉來,照顧鄉里了。
剛開始只有幾個人上門,可隨著救助的人越多,越來越多的婦女,甘愿背井離鄉,長途跋涉到這兒來做工,寧愿不要銀錢,也要來干活。對她們來說,能安安穩穩混口飯吃,再也不怕被人打罵磋磨,就是神仙一樣的日子了。
貞筠見此情形嚇了一跳,為了收容這些人,她只能不斷完善織場的產業鏈,擴大經營規模。她的身份和財力,再加上楊應奎的支持,要做成這事輕而易舉。
很快,她的織場就開遍了徐州。婦女們養蠶繅絲,水轉絲紡車晝夜不停,生產出了大量絲線。她們再精心將其織成綢緞,描繪各種花樣,一針一線地繡上去。她們都等著將這批貨物,運到寧波,賺回大錢。
可沒曾想,寧波久久陷入倭患,迄今都沒能徹底解決。而廣州雖然也開關了,可這般長途跋涉運送絲綢,運費和稅費都不知要消耗多少。楊應奎更是探得嚴嵩病了的消息,他雖不知嚴嵩是裝病去雙嶼,也知這海關必是出了岔子,所以勸貞筠按兵不動。
絲綢遲遲出不了海,大家都愁眉不展。這些可憐的女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托庇的圣地,生怕老板因為虧錢不再做這樣的善事了。
她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個主意,水力織出來的絲線,雖然不如手工的精細,可勝在量大成本低啊。她們這么多人,完全可以把精力用在織造上,一方面以量、以價取勝,一方面以織造來彌補不足。這樣的絲綢,流入大明的市場,也是有一爭之力的。
貞筠在她們的勸說下同意了這個主意,于是,大量低價的絲綢流入市場,果然賺得盆滿缽滿,引得無數織場眼紅心熱,小農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