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些事,貞筠不知道,這些女子們也不知道。她們歡天喜地,以更大的精力投入到了絲織的完善上,還有些人甚至想試試用水力來紡棉。第一個起這樣念頭的人被人喚作林婆。
林婆的娘家是木匠,因此一直都會幾手木工活兒。她為人勤快老實,紡車、水磨等要是出了岔子,工匠師傅趕不過來,大家都讓她來修。時日越久,林婆的技藝也越來越純熟。
與她同伴的大姑娘小媳婦,發現她干了一天的活,夜間還在用鐵棍在屋里軋棉,不由問她是怎么回事。林婆起先不好意思說,后來隨著她的動靜越來越大,瞞不住一起的人,她也不得不說了出來。
她低頭道“絲雖然好,可到底不是我們這些人穿的。要是能讓棉布也產得像絲綢那樣多,孩子也不會凍死餓死了。”
張太后失了太康公主和蔚悼王,哭得撕心裂肺,真真是悲痛欲絕。可在這里做活的女人,哪個沒失了幾個孩子呢,剛開始也是傷心不已,可到了后來,也都習以為常了。她們甚至能用平淡的語氣,交流兒女是怎么沒的。
林婆慢慢開口“有一年遭了大災,家公家婆就商量著把大丫頭丟掉。第一次公公帶著大丫走了十幾里山路,把她撂在路邊上。可第二天,那丫頭就找回來了。第二次,公公又帶著她走了更遠的路,可沒過三天,她又找回來了。我現在都記得她的樣子,臟得就像從灶臺下鉆出來。她叫了一夜的娘。”
林婆呆呆道“我就摟著她,我說寧愿咱們娘倆一塊凍死、餓死,也不丟掉她了。結果第六天,大丫還是不見了。那是個機靈妞兒,她再也不跟爺爺出去了,只跟著我和孩兒他爹走。孩兒他爹就把她帶到了河邊,一伸手就把她推下去。孩兒他爹跟我說,就像一顆小石子兒打下去一樣,冒幾個泡泡就沉了。他請神婆算過了,這時走了好,來世能投個有錢人家。”
她眼睛木木的,就像兩顆漆黑的玻璃球“他說得對,沒過幾年,孩兒他爹也沒了。我們七個娃,最后留在這兒的也只有兩個。”
她環顧四周,眼底露出一點兒星光“要是當年就有一塊地,有這樣的場子就好了。我一定把他們都養得白白胖胖的,男娃都給他們娶一個好媳婦,讓他們穿上新衣裳,睡新被褥,請全村的人都來吃酒。女娃都找個好人家嫁過去,我一人給她們打個金鐲子,送三匹布走”
眾人無不默然,縱然傷痕早已結痂,可想起來豈能不疼。如今過得越好,就越悵然,要是那些孩子們能再等一等,又該有多少
還是一個年輕媳婦出來打圓場“林嬸子,可別傷心了,以前的事就甭想了。這會兒有好日子過了,你該想想孫子、孫女才對。”
林婆這才有了笑影子,她道“我那孫子,不是我吹,一看就是文曲星下凡,那個聰明勁兒,將來一定是要考狀元的。”
其他人開始夸贊她“那敢情好,你孫子考狀元,你老做出這棉紡車來,也能像黃道婆一樣被人立廟祭祀,那你們全家不是都要被人供著呢”
林婆笑得合不攏嘴,她擺著手道“那不敢想,我只想著咱們這樣的人,冬日里都能有衣裳穿就行了”
以林婆為首,此地的女工都開始希望能把水轉絲紡車改造成棉紡車。但事實上,如果直接用水轉紡車來紡棉,很容易出現斷頭的現象,因為紡麻或絲是不需要牽伸麻縷或絲束,所以動力輪與錠子的速比較大,用這樣的力道來紡棉,那是一扯一個斷。著名紡織家黃道婆就是通過減小轉輪直徑,解決了紡棉紗時斷頭的問題,造出了三錠腳踏棉紡車。如今,她們想要用水力來紡棉,這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很多人最后都選擇了放棄,只有林婆和幾個人還堅持著。不過,她也從一門心思地用水力,轉而決定退一步從改造腳踏紡棉機入手。她嘆道“老人說得好,人不能指著一口吃成個胖子。”
她想在腳踏棉紡車上增加錠數,可這也不是一件易事,棉紡車的錠數之所以遲遲上不去,是因為在紡棉中,錠子上紡出的棉條,需要用人手來牽引。而人的一只手只有五根指頭,最多也只能拿住四條線。要是搞出五個錠子,引出五條線來,卻沒有手來拉,不也等于白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