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摩挲著杯子,道“又是那些蠻夷的東西。”
月池微微一笑“蠻夷的東西,就不好喝了嗎”
謝丕定定地看著她“可到底登不上大雅之堂。”
月池一哂“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1如果僅因其產地,就生輕鄙之心棄之不用,這可不是賢者的胸襟。”
謝丕道“可如將外來之物高置廟堂,讓我中華之茶道反而退居在下,豈非是亂了尊卑次序。”
又來了,月池斟酌著語氣道“大哥,你有沒有認真思考過,你們和萬歲看待事物的方式,從本質上就是不同的。”
謝丕一愣,他道“愿聞指教。”
月池道“指教不敢當,可這么多年了,到底還是有一些心得的。”
她想了想道“在你們心中,名大于實,你們認為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所以,在遇事之時,你們是把名教作為衡量一切的最高標準。”
謝丕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月池笑著搖頭“可皇上不一樣。在他心中,實非但大于名,而且為了獲得實,他甚至可以改旗易幟。”
謝丕的眉心一跳,他道“你這是何意”
月池道“他精通藏傳佛教經義,自名大慶法王,你認為他是真的虔信嗎”
謝丕一時語塞,他想說,皇上要是不信,又何必招徠那么多番僧。可他又想到,圣上利用喇嘛教和醫道,對韃靼的分化
月池道“在他這里,永遠不存在神重于人的悲劇。沒有任何神,能比他自己更重要。哪家能滿足他的需求,他就樂意將它捧上天,可一旦不能滿足他了,他就會立刻掉首無情。”
她嗤笑一聲“所以,尋常人看到不吉的天象,想得是反省自身;被指責做不虔信的行為,會立刻懺愧改正。而他,你猜他會怎么做”
謝丕無奈,這種事以前又不是沒有發生過,他道“會改換能把噩兆闡釋為吉的宗派,會要求改變所有規矩適應他自己。”
月池撫掌而笑,她又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圣上開始習回回食了,又有了新名字,喚作妙吉敖蘭。”
但出乎她意料是,謝丕的神色很淡然“你是想說,圣上有了新的打算。”
月池端詳他的神態,不由道“你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奇怪。”
謝丕一愣,隨即長嘆一口氣“你也說,這么多年了,早就習慣了”
“圣上研習佛法時,自名大慶法王;親征韃靼時,自名威武大將軍朱壽;聽說學胡語時,還自名過忽必烈;如今起一個新名字,也是人之常情。只要萬歲不將這些名鑒加蓋于詔書之上,號令群臣,大家早就罷了2”
月池默了默,這就是沒有節操、沒有底線的好處啊。先帝和這些人好聲好氣商量了一輩子,到了晚年想修一座亭子,都被人輪番勸諫。如今到了朱厚照這會兒,他干的事豈止比先帝離譜百倍,結果人家反而覺得,只要不舞到朝堂上來,就當是人之常情吧。
謝丕見她不語,還補充道“如有戰術考量,借此名號,也未嘗不可。”這是在說,朱厚照曾以大慶法王的名號,招徠韃靼軍民的事了。
月池“”
她問道“難道你就不怕動搖民心嗎”
謝丕失笑“你待上是洞若觀火,看下卻是不太清楚。圣上將人置于神之上,其實我們大明的子民又何嘗不是如此,不然怎么會有打龍王的民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