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丕突然沒頭沒腦來了一句“重陽節,快到了吧。”
九九重陽,是祭祖的大日子。到了節日當天,謝家門口是車馬紛紛,家中的族長、二族、房長、父老和其他男丁,俱穿戴齊整,要往宗祠去參加秋祭之禮。各家的老爺、少爺,再加上小廝隨從,黑壓壓地將兩條街都擠得水泄不通。
一眾人天不亮時就出門,卻硬是磨蹭了一個多時辰才全部到達宗祠。隨著謝家人丁的興旺,勢力的高漲,家族宗祠的規模也越來越大。
眾人浩浩蕩蕩而來,一眼就看到了公祠前的門樓。這門樓足有兩層高,正額題著“四門謝氏始祖祠堂”八個大字,筆力遒勁,質樸渾厚。正額之下則是圓拱門,拱沿施仙鶴祥云圖,仙鶴秀美輕盈,祥云瑞氣紅繞,富貴之中又顯露文氣。
穿過門樓,引入眼簾的就是一個湖泊,名為汝仇湖,波光粼粼,清澈見底,上有一道拱橋,名喚龍舌橋,宛如一道長虹,連接兩岸。眾人依次度過龍舌橋,才至主祠堂。
主祠堂上懸“寶樹堂”三個大字,乃是五開間,極為闊朗,中間供奉的是宋遷余姚始祖長二公神主,東西分奉十八房昭穆神主。
各家弟子依照次序跪好,不多時,庭院中就燃起了鞭炮,奏起鼓樂,聲勢之浩大,任誰見了不贊一聲鐘鳴鼎食之家。
奏樂完畢后,就是一系列叩首、奠酒、獻禮、祝文、依次奠祭等繁瑣儀式。好不容易到了分胙肉的環節,這十八房的老少爺們都氣喘吁吁起來。年高德劭者雖然仍能保持儀態,可捧肉的手都忍不住打顫。
謝云侍立在自己父親,亦是謝家族長身側,瞧著是端端正正,眼神卻是游移不定,顯然緊張到了極點。其父謝述忍不住暗自搖頭,就這點兒城府,還敢跟著人家鬧事。
謝述拍了拍兒子的手背,謝云不由一個激靈,這才回過神來。他深吸一口氣,含笑領著族人于東偏房落座,共享午宴。沒曾想,宴席還沒開場,就有人先發難了。求官求權的人,因為共同利益擰成了一股繩,勒令停了絲紡場。求富求財的鄉紳,同樣也會因利益的損害,站到了一處,想討個說法。這次的重陽大祭,就成為了雙方對壘的戰場。
最先開口的,就是十六房的謝遇。這些偏房份屬旁支,家中又沒幾個做官人,本來分享族里的資源就少。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生財的門路,剛過上幾天花天酒地的日子,沒曾想族里又開始嚷嚷要停絲紡場了。
謝遇道“當著祖宗的面,我也不說空話了。近日有人四處號召大家搗毀水轉紡車,停止絲綢生意,請教族長,這可是您的意思”
謝述老神常在“正是。”
謝遇勉強壓住火氣“請教族長,生意做得好好的,為什么要突然要這么干”
謝述冷笑一聲“與蠻夷勾連,往海外走私,這也能說得上好好的嗎”
誰也沒想到,他一開口竟是把遮羞布都扯下來了。他慢條斯理道“以前族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顧念你們生計艱難,想為你們補貼一二,可沒曾想,爾等得寸進尺,不僅暗地走私,還行通敵之舉,如再任你們放肆,豈非要帶累家族。”
謝遇道“大哥我敬你是族長,才對你客氣三分,可你身為一族之長,說話要有憑據,怎能信口雌黃。”
謝述呵呵一笑“你要憑據,我就給你憑據。你們除了賣給佛朗機人絲綢,還賣鐵鍋吧”
此言一出,旁支之人就是心里一慌,嘴上卻是一口否定“沒有的事我等皆是正經行商,何嘗做過這種事。”
謝述冷哼一聲,謝云聞聲立馬呈上賬本。他躬身對謝遇道“堂叔,這可是從您家賬房里取出來的,上頭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可不是我們誣賴。”
謝遇的臉一時鐵青,卻仍在負隅頑抗“想必是下頭手腳不嚴,賣些炊具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謝云一笑“堂叔真是大手筆,我還沒見過,誰家用優質鐵料鑄鍋來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