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難以形容自己聽到這句話時的感受,她又笑了“可創造是需要代價的。我推動了進程,但也是我一手促成了龐大的利維坦。”
她偏頭朝向婉儀“你知道,什么叫利維坦嗎”
婉儀搖頭,月池道“能替我找一只小蟲嗎”
她們席地而坐,草叢里少不了這種小動物。婉儀很快就抓了一只,那是一只遍體翠綠的青蟲。它在空中劇烈掙扎,扭曲出各種弧度,發出無聲的嘶吼。月池伸出一根手指。她明明那么虛弱,她的手甚至都在打顫,卻仍能將青蟲碾碎,不費吹灰之力。
蟲汁濺在婉儀的手上,她的汗毛直豎,只聽月池道“這就是利維坦。”
月池看不清婉儀的模樣,只能看到灰色的影子,她只能感受懷里的大福,熱騰騰地像個暖爐“現在,你還覺得我是個好人嗎”
“你當然是好人”婉儀本能地反駁,她聲音大得出奇,就連臺上正咿咿呀呀唱著的老旦都被她驚得停了一瞬。可她卻渾然不覺,她只恨自己的嘴為什么笨“你怎么會這么想我們本就卑微如塵,是你的到來,讓我們有了選擇的機會。”
月池默了默“曾經,我也以為我有選擇的機會。”黝黑起伏的連山,倒映在她的瞳孔中,她最后只是輕輕一嘆。
對話至此終結了。婉儀幾次欲言,卻都被月池阻止。她只說“還有一段路程,你很快就會看到答案。”
不久后,婉儀就知曉了月池的意思。
那是一場斗毆。參加斗毆的人都是普通的農民,他們的武器也只是棍子和石頭。可他們打起來那種兇狠的模樣,卻真如暴徒一樣。鮮血順著棍子流下,沁入他們日夜耕種的土地中。年邁的約長在一旁喊得聲嘶力竭卻不敢靠近,女人們在一旁低低地哭泣。
而這一切僅是因為一家新修的房子,高過了鄰居一點。鄰居認為,這是存心損害他們家的風水。兩家人本有舊怨,又添新仇,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婉儀感到手足無措,她第一次直面這樣的劇烈沖突。這就和秀才遇到兵一樣,有理也無處去說。
就在這個時候,月池出手了。她這時甚至還躺在農家的床上。她掙扎著從枕頭下摸出火器。大福靜靜地看著她。她笑了一下“好寶寶,去那里臥著好不好。”
大福蜷成了一團,只露出兩只黝黑明亮的眼睛。月池舉起了火統,朝天上放了一下。
外頭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一雙雙畏懼警惕的眼睛,齊齊盯著這間小屋。后座力震得她的虎口發麻,火統落在了被子上。月池深吸一口氣,她聲音卻依然平穩“外面的人,全部把家伙放下。誰再敢動一下,本官就打斷他的腿。”
沖突就這樣化解了。民畏官,比畏虎更甚,更何況,本來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該挨板子的挨板子,該賠醫藥費地賠醫藥費,這事也就這么了了。
可婉儀心中,因此事激起的波瀾,卻久久不能平息。好心的約長安慰她“太太,您別怕,這是常有的事。隔岔五就是爭地、爭水、爭生意、爭苗、爭風水,看多了也就慣了。”
婉儀清楚士人之間也會勾心斗角,他們中有些人披著圣賢門徒的皮,底下卻是男盜女娼,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她也知道部分商人重利輕義,靠不正當的手段牟取暴利,戕害百姓。可她不能理解百姓之間,為什么也會出現這樣劇烈的爭斗。他們都是最底層的可憐人。他們好不容易才填飽肚子,為什么還會自相殘殺,而且還是為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