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秋東而言,此次府試進行的異常順利,唯一的意外大約是尋考官夏大人對他的答卷十分好奇。
他答題途中這位年輕的大人好幾次站在跟前久久不愿離去。
他自個兒倒是沒覺得有什么,該如何答還如何答,就是苦了他左右兩側的考生,心理壓力過大,緊張過度,秋東還能聽見對方頻頻拖動凳子的聲音。
府試換了三回考舍,夏大人每回都能準確定位到他,在他跟前一站就是小半個時辰,不知情的見了,還以為他和這位大人有仇,對方故意搞他心態呢。
哎,都是各縣縣試排名前三的考生,可別因此發揮失常才好,秋東腦中偶爾閃過這么一絲念頭。
為著其他考生著想,秋東做了一回提前交卷的“尖子生”。
可惜貢院大門只能在規定時間打開,秋東提前交卷也出不去,在稀稀拉拉的提前交卷考生群里,才聽人用十足敬佩的語氣提起夏大人的來歷
“夏成墨夏大人,去歲陛下欽點的狀元郎,小三元,今年才二十有五,翰林院學士,出生并州夏家,并州書院院長之嫡子,真正的書香世家子弟,今歲便被派來各地旬考,前途不可限量啊”
秋東駐足回望,遠遠地還能瞧見夏大人盯著差役糊名的嚴肅側臉。
真是個狠人,他想。
院試三年兩考,鄉試三年一考,會試三年一考,二十四歲中狀元,中間刨除國孝等各種意外科舉停考。要么一口氣三年之內從縣試考進殿試,要么幾歲就下場考試,且每回必有斬獲,考一回打磨兩年,如此一路順利考上去,中間連個磕巴都不打。
不管怎么說,夏大人這樣年輕的狀元,對眼下的考生而言,都是“考神”般的存在。
秋東本以為他和這位夏大人之間僅有考場里被對方多瞅幾眼考卷的緣分,今兒踏出貢院大門,便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結局。
誰知他在等待院試出結果的第三天,照例去天橋底下擺攤時,意外迎來了衣著低調,只帶了一名小廝出行的對方。
對方安靜在秋東對面落座,并未言語,似是盯著秋東的臉發呆,又似透過他在看什么人,察覺秋東用疑惑的視線打量他,便露出溫和的笑,主動開口
“我觀你府試途中于草紙上寫的答案精干有力,有理有據,進退得當,卻不知為何謄抄在考卷上時殘缺了一二分,讓原本堪稱完美的答卷多了些許遺憾”
秋東擱下手里正練習的一篇八股文,絲毫沒有被考官抓包的慌亂,眼神平靜的對上對方探尋的視線。
“大人以為呢”
夏成墨沒回答,反問
“我聽說了你的身世,奴役子能走到這一步,努力,天賦,運氣,缺一不可,很不容易。所以你是自愿的嗎”
“自然。”
夏大人觀秋東神色坦然,并未有被人脅迫的不情愿表情,心下有幾分明悟,憐惜對方才華,從小廝手中接過一封信擱在桌上
“我觀你行文思維活躍,唯獨欠缺系統整體性的學習,此弊端如今不顯,但日后對你的影響遠超你想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秋東垂眸,看著被夏大人用手蓋住的信封,點點頭。
別的不說,通過這兩回考試他已經察覺出來了,本朝開國以來實行過哪些政策,哪些成功了,為何成功的,由誰主持的,誰在后面推動,哪個利益集團由此占據上風,產生了何種利弊,至今仍發揮著何等作用等等,這些東西沒有任何一本書里會記載。
府試涉及到這方面的內容,他有辦法巧妙避開,但到后面的會試殿試,就不是避而不談能解決問題的。
夏大人見他真的明白,又將信往秋東跟前推了推
“這是并州書院的舉薦信,待院試之后去書院安穩讀幾年書,于你而言有百利無一害。”
這位萍水相逢的年輕大人對秋東的實力著實自信,篤定秋東幾月后能順利過院試拿到秀才功名。畢竟并州書院那種地方,可不收小小童生做學生。
秋東細細把玩手中書信,一縷輕風吹起發梢,遮住了他若有所思的眼。
遠處,已經上了馬車的夏家主仆二人中,小廝好奇詢問
“老爺,您為何對那谷姓書生另眼相待咱們并州書院內與他一般年歲,學識遠在他之上多如牛毛。”
夏大人聽著外面小販叫賣聲,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那雙眼睛,真是像極了一位故人。
秋東再去書肆的時候,錢老板正送客人出門,見著秋東很是歡喜的塞了一把麥芽糖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