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京都,宮城。
御書房燭火昏黃,赤金香爐中檀香淡霧緲緲。
宴云箋從外面走進來,渾身濕透,單薄的黑衣緊貼在身,勾勒出少年挺拔高大、隱隱蘊含力量的身軀。
烏黑的長發一縷縷粘在臉側,將他膚色襯得更加冷白細膩。
俊美,昳麗,雙眼沉靜穩重。
就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鑲滿寶石的鋒利長刀。
他直直跪地,那里很快洇暈開一片水跡。
寬大屏風后,明黃色的身影模糊不清。
茶盞碰撞的“叮咚”聲后,皇帝開口“蕪沅殿偏房失火,恰逢晉城侯世子在里面醉酒休息,雖性命無礙,但受到驚嚇又熏傷了眼睛,要好一陣才能恢復。”
宴云箋低聲應“是。”
皇帝撫掌含笑“晉城侯即將啟程回東南,看來,世子是無法跟他一起走了。不過也無妨,就在宮里好好養著,晉城侯不用操心照顧他這獨子,駐守東南的差事也能辦的更踏實些。”
頓了頓,他意味深長“宴云箋,手段愈發巧妙了,你果然從未叫朕失望。”
宴云箋道“陛下謬贊。”
窸窸窣窣的聲音,皇帝似乎在抻腰,語氣懶散“這幾年,你沒少為朕分憂。這事辦的漂亮,本該讓你歇歇,但眼下還有一件要緊事交于你。”
少年不語,等對方繼續。
“姜重山不日班師回朝,這次擊退北胡,他可是要名垂千古了,”皇帝淡聲道,“可他擁兵自重,藐視君上,功不抵過;且與北胡勾結已久,實則是賣國之輩。朕苦于子民受他蒙蔽已久,卻只見他羽翼漸豐,無法撼動。”
“此人狡詐奸猾,若非極親近之人細心留意,實在難以拿到這賊子通敵的證據。”
香爐縷縷輕煙升空,他的尾音空空敲打在稀薄空氣中。
宴云箋長睫低垂,從容道“奴會拿到。”
皇帝微笑“朕清楚你的手腕,自去準備吧。”
挺直跪立的少年未動,須臾,他低聲問“奴可否拜見儀華長公主”
皇帝語氣遺憾“不能。”
“儀華半個月前又小產了,”他嘆氣的聲音模糊曖昧,“朕這皇妹啊身體不好。沒保住龍種又傷心,床都下不來,實在沒有辦法見你。”
宴云箋抬眸。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屏風一面模糊,一面卻清晰無比。少年抬眼的模樣,皇帝看得分明。
那雙眼睛深邃清冷,睫羽纖密根根分明,世間難得的漂亮。
漆黑瞳孔外周泛著淡淡暗金色,是烏昭和族人特有的眸色。
皇帝搭在龍椅扶手上的大掌慢慢攥緊。
忽然厭惡喝道“竟敢抬頭看著朕,忘了自己身份不成”他話鋒一轉,“方才的事還沒完,晉城侯世子的事總要給個說法。縱火之人須得處置,以慰晉城侯滿腹怨氣。吳紹海”
一旁侍奉的大太監吳紹海立刻躬身“奴婢在。”
“晉城侯世子傷了眼睛,自然要賠一雙,”皇帝吩咐,“別見血,雖然他血脈低賤,但儀華任性,偏對她生的這賤種憐惜莫弄得太倒胃口嚇著朕的妹妹。”
“是。”
吳紹海轉身走下臺階,站在跪立少年面前。
用拂塵尾端抬起他線條凌厲的下頜,另一手探進袖口。低聲警告“想想長公主殿下,你最好別動。”
無需他說,宴云箋始終身形未動分毫。他漂亮的眼睛安靜、麻木,如冰冷寒涼的鐵刃,沒有人的情緒,也沒有人的氣息。
玉瓶傾斜,淡藍色的液體流入眼眶。
本該是難忍的劇痛,少年卻一言不發背脊挺直,只有額角的青筋和豆大的汗珠彰顯他仍有痛覺。
眼前漸漸模糊,灰白,直至一片虛無。
一把骯臟的刀,刃尖夠鋒利就是了,破損個寶石不打緊。
皇帝遠遠道“去吧。辦好你一向拿手的事。姜重山處斬之日朕許你們母子見上一見。”
少年手撐在地上,他的手骨骼感很重,用力時青筋凸起。
“是。”他緩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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