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在錢塘沸沸揚揚,卻也未能傳出杭州。
江寧與錢塘通信也未敢多言,說得多了像是窺探人家家事,但又怕回頭遭人埋怨,就在信紙上隱晦提及,說馮俊成這次不是一個人回來。
“不是一個人回來”董夫人抖抖信紙不大明白,只當是錢塘有客要來,吃過鮮果擦擦嘴角,抬手招來岫云,“快去將少爺屋里收拾整理一番,梅雨季剛過,別有霉味,叫底下人手腳麻利些,沒準明日人就到了。”
岫云多少驚喜,“太太,可是少爺錢塘事務都忙完了,要回來探親少住”
董夫人頷首,嘆氣揉手,翡翠戒指相觸作響,“他先頭回來一趟將老爺氣得不輕,這次可要好好勸勸他。就怕他而今翅膀硬了,連我的話也不聽。”
岫云遲疑問“可柳家小姐去了一趟錢塘,回來不也哭哭啼啼說不嫁了柳家人也好一陣沒來走動了。”
“你懂什么真答應了就不是這口風了,柳家那邊沒動靜,是還在等我們回音。我兒俊成多好的女婿,柳家肯放何況他要不娶柳家的,還能娶誰說拒就拒,老爺面子又往哪擱”
說到這兒,董夫人又嘆口氣,“其實我倒不介意他在順天府娶個官小姐,可也從沒聽說順天府有哪個大官兒要給他做媒。”
她為娘的當然盼著兒子好,和馮老爺對待子女婚事的期許不同,那女子只要是個清白人家的,她就沒有異議。
董夫人搖搖頭,這些話叫老爺聽見定要說她頭發長見識短,見岫云要走,她又將人叫住。
“先回來,我還有話和你說。”
這幾年岫云跟在董夫人身邊,也將她伺候得可心,董夫人拍拍她手背,“你這丫頭嚒,我是知道的。說是少爺走了就伴著我到老,可上回俊成一來,你在我這院里就待不住了,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岫云磕磕巴巴道“沒有,太太,我不敢有那樣的心思。”
董夫人對她這反應滿意,欣慰道“你不敢有,可我身邊也不缺人,你本就是他院里的,等俊成完婚,你就到他房里伺候去吧,隨他到順天府去,也叫他身邊有個我信賴的。”
岫云“騰”的紅了臉,下巴點著脯子,囁嚅著道了一聲“多謝太太成全”。
說起柳家對這樁婚事的看法,的確和董夫人想得一樣,放眼江寧肯來提親的人家,再沒有一個家室、身份比馮俊成更出挑。
柳若嵋坐在凳上,以帕障面,這幾日哭的次數多了,此刻已落不下什么淚來,“爹,我說過我不想嫁了,我寧肯出家當個姑子,也不要嫁人。人家不想娶,我也不要上趕著惹人嫌。”
“你再說這傻話”
柳老爺提氣繞過桌案,來在柳若嵋身前,“你出家做個姑子,便宜了別家的小姐誰說你是上趕著了眼下是馮家不松口,我們不做聲便是。”
柳若嵋固然想嫁,可也不愿意家里拿她的婚事鉆營,因此眼中有淚,“爹我猜想他在順天府有了心
儀的小姐,人家定然樣樣比我好。”
“什么心儀不心儀。”
柳老爺也說乏了,擺手道“出去吧,婚事我會給你做主。”他背手轉過身去,嘆了聲,“你要真不想嫁他,何必打從錢塘回來就將自己關在屋里,哭得眼睛都腫了。”
錢塘的信和馬車是前后腳到的,董夫人讀完信第二日,馮俊成從錢塘來的車架就到了,大清早府里半夢半醒,丫鬟小廝將廊下的花花草草搬到前院,曬上午溫和的日頭,等下晌就又要搬回去。
江寧馮府不比錢塘馮府大,但房屋制式卻要精致講究得多。
馬車在角門停靠,門房的哥兒大老遠瞧見車來,老早一溜煙跑去上稟,這會兒府里除卻馮老爺,都在往角門這兒趕。
老夫人拄著拐棍一面走一面問,“你可問了那哥兒,都去請老爺沒有”
逢秋面露難色,“問了,特意問的,說老爺慪氣,不肯出來。”
老夫人也氣得搖搖頭,“有什么話父子兩個不能坐下好好說,俊成也二十有四了,哪有還將他當個孩子管教的。要我說,俊成只是脾性怪了些,可有的人就是奇士,就是那超世之才,你只說,放眼江寧誰家還出過俊成一般有出息的后生”
逢秋頷首,“老祖宗說的是,我和望春也時常講起,少爺自小待我們這些奴婢都是極好的,體恤下人,可不就是當官的料子沒準他勤于公務沒功夫想成家的事,又擔心耽誤柳家小姐。”
望春在旁道“哎唷,這細說來,別是當中有什么誤會,其實兩個人都在替對方著想呢”
老夫人叫望春哄高興了,一下沒了擔憂,在兩個婢子攙扶下趕到角門。
笑意倏地凝結在了老人家從來善氣迎人的臉上,董夫人和白姨娘早都到了,也踟躕不前,就好像門口站著的不是自己家人,而是不知打哪來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