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次,她才明確地得知過去擠壓明寐神經的每一寸細節。
原來一直騷擾明寐的,不許她忘記過去的人,反復折磨她的,就是吳廣浩。
吳廣浩被押到派出所的時候,被大家稱為優雅小淑女的沈爰,帶著哭腫的雙眼快步上前,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之時,“啪”的甩了他一耳光,幾乎用盡了力氣。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動手打人。
易慎動作迅速,單臂摟著她的腰往后退,不給吳廣浩傷害她的機會。
沈爰靠在易慎懷里,指著吳廣浩的手還發麻著,氣得話都顫抖“是你該死”
吳廣浩的眼神充滿不服和陰狠,段三三瞧見,立刻挺身擋在沈爰面前,擋住吳廣浩的目光,然后跟旁邊的警察笑著道歉“不好意思警察叔叔,激動了,我朋友激動了。”
民警警告他們一句,帶著吳廣浩進入審訊室。
明寐這一覺睡得格外久,在北方冬季,嘴唇沒過多久就起皮干澀,景淮用棉棒沾水一點點給濕潤著,他記得,她最不喜歡嘴唇干巴巴的感覺。
景淮坐在床邊望著她出神,手中棉棒吸水過多,盈出的水集成滴往紙杯里墜,在狹小的水面激起一圈圈回憶的漣漪
劉奶奶說的那些帶有巨大的信息量,以至于他短時間內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明叔已經去世,以及明寐所經受的輿論與恐嚇當中。
而就在事件風波稍許平息之時,在他扶不住側壁,于高鐵列車里昏厥的瞬間,景淮回想到六年前后都未曾關注到的細節。
這一細節,陰差陽錯,成了壓垮明寐脊背的增重砝碼。
母親帶他跟景致洲回到海堯后的日子非常不好過,即便那種難熬僅僅針對于曼香,可他作為目睹者也不免被波及。
一開始,于曼香情緒失控他還會跟著傭人一齊勸說控制,到了后面,他也逐漸在這種無用功中變得麻木。
那是某個夜晚,不知怎的他就醒了,景淮翻身下床,照習慣醒后去趟洗手間。
他的腳步很輕,踏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基本沒有聲音,就在剛走出臥室時,景淮聽見一陣若有若無的講話聲,伴隨著抽泣。
景淮壓低呼吸,一步步往客廳靠近,偌大的房子,客廳空曠只有一抹弓腰的孤寂身影,月光將于曼香垂喪的影子拖長,在昂貴的絲絨沙發上蔓延。
她在打電話,哭訴。
于曼香抽泣著說的那些話,他在平時早就聽過無數遍了,哀愁與不公被她反反復復地說,不斷讓這份委屈濃墨重彩,好像這個世界上只有這么一份要緊事,這事過不去,她這輩子就過不去了。
他稍稍壓眉,失了耐心不想再聽。
而景淮忘了思考,她到底在給誰打電話,于曼香這些年顛沛流離,很多人脈也都是一次性的,跟老家也徹底鬧掰沒有任何親情牽掛。
就差那么一個念頭,釀了那么多不該出現的錯。
景淮就不曾想過,她或許會打電話向老實善良的明叔哭訴,所以也不曾想,她到底打過多少次,是否已經影響到對方父女的生活。
這些被他一個不耐煩忽略的瞬間,在劉奶奶說車禍后不斷有鄰里街坊,公交公司同事對記者講述事發前一陣子,明實總是帶著格外負面的情緒和言語接打電話時,徹底從記憶的死角掀蓋而起。
他的母親,也千差萬錯成了把明寐推向深淵的力量之一。
想到這一層因果,景淮看著熟睡的明寐,心中負重再多一份。
他欠她太多。
他們母子虧欠明實一家的,下輩子都還不完。
抵在床邊的膝蓋忽然陣陣癢,景淮回神,掀眸,對上明寐初醒的眸子,明明歷經昏睡,她的眼睛卻尤為澄澈,像撥開云霧,掃凈陰霾的藍天。
他手里還舉著水杯和棉棒,姿態略有遲緩。
景淮下移視線,定在她摳撓自己膝蓋的指尖上腕間的紅痕還沒完全褪去,手背因為扎針輸液,針孔周圍的皮膚也略顯青紫。
僅看樣子都足夠引人憐惜,但明寐的動作,神色從未有過任何示弱,反倒努力動起手指撓撓他,讓他從茫然的遐想和內疚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