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
商挽琴這才意識到清晨的到來,語氣也開朗起來。她喜歡清晨,喜歡每一個好似希望無限的清晨。
她指著前方,說出這個誰都能一眼可見的事實
“天亮了”
真好,磨蹭到了天亮,如果等他們回去的時候,凌言冰已經熬不住、一命嗚呼,那可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商挽琴美滋滋地幻想著,臉上的笑容燦爛無比。迎著晨光,她已經將地洞中的經歷,還有之前那隱隱約約的怪異感受,全部拋在了腦后。除舊迎新,這不就是清晨的魅力嗎
在她望著晨光時,喬逢雪卻扭過頭,只望著她的側臉。
他看見她的面容在清晨中亮起;薄藍的晨光是冷調的,所以她的膚色也變得冷冷的,但這絲毫不妨礙她笑容中盛放的暖意。
他保持安靜,一言不發,非常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為什么人類的笑容可以具備這樣的感染力他從來無法抗拒她的笑容。
想不到答案,但他仍舊微笑起來。真正的微笑。
“嗯,天亮了。”他輕聲回答。
雖然實際上,他的故事并未講完。
只他又想,可那些掃興又不無愚蠢的過往,又何必讓她聽見他不想讓那樣的笑容消失。
他原本該繼續講,說當年在涂陽城,他遇到了非常重要的老師。后來的一天,老師突兀地離開,再不見蹤影,只托了師父來尋他。
于是他跟著師父回了金陵,行過正式拜師禮,就此拜入玉壺春,學著如何成為一名驅鬼人。那一年,他九歲,離家已經三年。
他曾無比期盼,以為正如他日思夜想家人一般,家人也必定為他的失蹤傷心發狂,而等他回去之后,他們必定又哭又笑,與他抱頭痛哭又歡喜相擁。
但實際上,等待他的只有斥責和憤怒。
他們斥責他拜入玉壺春,斥責他選擇成為驅鬼人。他們說驅鬼人不過是“百工之一”,是“賤業”,希望他回到讀書的正道上來。他不愿意,他們便說他血脈存疑,不許歸家。
他被趕出去,望著喬府的大門重重關上。他跪下,跪了三天三夜,天真地以為可以憑借誠心感動他們、讓他們心疼,但實際上他面對的只有那冷冰冰的、禁閉的大門。
那大門緊閉的模樣,曾在他腦海深處盤桓了許多年。
是師父帶走了他。師父牽起他的手,告訴他“人最不應該輕賤自己”,又說他既然被世上其他人深深珍惜著,又何必苦苦強求一點血緣。
師父說“血脈是緣,有人緣深,有人緣淺。”
這句話,他記住了。
很長一段時間里,他一直以為這是師父自己說的。后來師父臨終前,他們說起這段往事,那胡子雪白的老人呵呵笑起來,說“那不是我說的,是你那老師說的。”
他很久沒聽到“老師”二字,一時怔住。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淡忘那段時光,甚至隱隱將老師的離去也視為另一種拋棄,可當師父提起,不過兩個字,不過一個簡單的詞,就令那段時光倏然回魂。
他不禁喃喃“老師她”
“她一直很記掛你,雖然她不能再出現。可將來的事,誰又說得好”
師父笑著。他老人家有一種超凡脫俗的豁達,即使面對死亡,也依舊如此。
老人用滿是斑點和皺紋的手,緊緊抓著他,如同想傳遞給他最后的力量。
“逢雪,你要記住,時刻都要記住。只要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真誠地掛念著你,你就要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