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的話才起了頭,他就突然側過頭,用手壓住一陣咳嗽。商挽琴輕輕給他拍背,又給他倒水,無奈道“看,還是要吃藥。”
“都是尋常,并沒有著涼。”他回過頭,聲音有些沙啞。
商挽琴叉腰,嚴肅道“要吃藥。”
他們對視片刻。
他妥協了“好,吃藥。”
藥都是現成的。
他屋子里有一個專門的小藥柜,里面分門別類,都是鄭醫仙給他做好的藥丸。商挽琴第一次看見這藥柜時嚇了一跳,沒想到一個人可以同時需要這么多藥物,人人都說“是藥三分毒”,吃這么多藥,體內會不會累積了很多毒呢
她想著這些,沒忍住問“表兄,你的病什么時候才能好啊”
“先天體虛,后天受損,又雜七雜八沾多了鬼氣,好不了的,一直吊著罷了。”
語氣淡然,既不憤怒怨恨,也不自怨自艾;是早已接受命運的人的口吻。
他正將藥丸倒出來,放在一張雪白的手帕上。那藥丸很小,一粒粒的堆著,有點像一種叫話梅丹的零食。商挽琴腦子里是突然冒出“話梅丹”這三個字的,熟悉又陌生,她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上輩子小時候愛吃的零食之一。她一直都挺愛吃零食的。
喬逢雪吃這種藥丸的方式很特別。他不會一口氣吃下,而是皺著眉毛、就著清水,一顆顆地吃下去,所以要吃很久。
商挽琴坐在邊上看他吃藥,感覺回到了童年數螞蟻的時光。
她踢踢地板“真不能全好么說不定世上存在什么仙丹妙藥、神奇法術”
“表妹,”他抬頭看她,面上竟然帶著溫柔笑意,“我早已接受自己的狀況,并無怨言。”
商挽琴微張著嘴,她想說什么,但又慢慢咽下。她原本想問那九鼎呢傳說中可以實現任意愿望的青銅匣子,如果可以永鎮國運、一統天下,那治好一個人的身體,一定也很簡單吧
但她說不出來。當這個念頭冒出來時,另一個念頭也同時浮起,那是她對“消滅蘭因會”的執念,她希望他們都死得干干凈凈,尤其是吞天,務必要魂飛魄散、再無來生才好。為了這個愿望,她才一路走來,而今坐在這里。
算了,這些事,等真正得到九鼎的時候,再來考慮吧。命運如此無常,現在想這些,和小時候糾結“我到底上清華還是北大”一樣天真。
“那我希望,表兄的身體不會變得更差,所以你更要保重自己。”為了轉移那份虛無縹緲的愧疚感,她試著聊些別的、更符合“表妹”身份的話題,聊的時候要開朗天真,“表兄一著涼,總是會出現一些其他癥狀,讓人看著都覺得難受。”
在連電都沒有的世界,風寒著涼是小病,卻也不算小病。著涼后身體變得虛弱,很容易染上更嚴重的病癥。
原本就體弱的人,就更是如此。商挽琴記得,以前有一次,喬逢雪是風寒后過敏,身上長很癢的疹子,也不能撓,就躲在屋子里,居然還能頑強地繼續處理公務。
那會兒她剛來玉壺春不久,和他還不是特別熟,只是跟著小姨去探望。那是初春,他裹得嚴嚴實實,屋里燒得很熱,她都出汗了,他卻還一副寒冷的模樣,又帶一點忍耐痛苦的神情。饒是如此,他還是盡力對她微微一笑,說“有勞表妹擔心了”,活像她這個來探視的人還比他一個帶病工作的人更辛苦一樣。
她覺得他真有點傻,不愧是會給馬兒打傘的傻子,又看他精神不錯,以為沒有大事。都走出院子了,她想起有件事忘記和他說,就折返回去。手才放在門上,就聽見里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她悄悄將門推開一條縫,往里窺去,見他再沒有剛才淡然的模樣,幾乎半滾在地上,長發凌亂、衣襟沾血,汗水從蒼白的額頭流下,在熱浪陣陣的屋子里變成一點白汽,而他本人竟然還在不斷發抖,很冷似的。
當時,商挽琴看不下去,直接沖進去扶他起來,又忙著喊人。而他一手捂著嘴,另一只手死死抓著她的手臂,用含混虛弱的聲音讓她不要聲張。
“門主太過虛弱,會讓人心不穩。”
她還記得他說的那句話,讓她印象深刻。
商挽琴想起了這件記憶中的小事,順口告訴了喬逢雪。
她以為喬逢雪不會記得,但他思索片刻,忽然微笑“我記得那次。”
她有點驚訝“記得嗎”
“嗯,那次表妹跑回來,說有事告訴我。我還以為是什么急事,緩過來之后,就忙著去問你。”他露出懷念的神色,“沒想到你和我說,你聽說門中得了幾簍新鮮的橘子,溫香獨得一簍,你沒有,所以你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