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所有這些話堵在喉嚨里,不大說得出來。
許飛也說不明白這是為什么。她只是模模糊糊有種感覺,無論是笑嘻嘻的、很好親近、會主動幫忙的商挽琴,還是柔和清冷、強大可靠的玉壺春門主,他們眼中都藏著一些神秘的東西。這種神秘是未知的界限,讓許飛偷偷詢問自己,是不是不該說太多,以免闖進了他們不愿為人所知的界限內。
許飛的直覺向來很靈。比如,之前她不小心說出折紙化馬是鄭家的不傳秘術,本意是夸贊,也有些討好、拉近關系的意思在里頭,但她微妙地感覺到,商姑娘不怎么喜歡這番夸獎。
思來想去,許飛決定把自己的嘴巴管得更嚴一些,不該說的都不說。她一點都不想得罪這兩個人,在危險重重的鬼域里,他們可是她和羅兄的保命符。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四周的動靜平息下來。灰白的鬼手不再出現,青翠的小麥苗搖曳著,生機勃勃,讓人情不自禁想象豐收時的快樂。
幾人默不作聲地等了一會兒,沒有等來新的動靜。
“結束了嗎”許飛小心翼翼地問。
“往前走試試看。”商挽琴站起身,指了指對面,“看,新的通道。我走最前面表兄,不要和我搶。”
她瞪了青年一眼。后者無奈地搖搖頭,乖乖地照做了。
許飛在一旁看得有趣。幾年前,她曾遠遠見過喬逢雪一面,那次,一伙江洋大盜借用惡鬼的名頭,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還威逼百姓給他們上貢,搞什么“選妃”。她路過那里,很小心,不想卷入麻煩,沒成想恰好遇見玉壺春剿匪,她實在好奇,就遠遠綴著,偷看他們怎么做。
出乎她意料,那次玉壺春只去了一個人,就是眼前這青年。那是個涼爽的秋天,他卻裹著厚厚的皮裘,病懨懨地走到那山寨門前,讓對方開門,說話還客客氣氣的。許飛那時就心想,這是哪里來的富貴公子,傻乎乎的,多半是學了點腳貓的功夫,就跑來學話本行俠仗義了吧。
萬萬沒想到,人家一出手,山寨里大半人頭就落了地。許飛不是沒見識過血腥場面,卻也看得目瞪口呆,還有些瑟縮;饒是知道那些都是十惡不赦的罪人,那卻也是人類啊,他們最后已經潰不成軍,跪下來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但那青年沒有絲毫遲疑,仿佛摘下的不是人的頭顱,而是一片樹葉。
她看呆了,一時忘記跑路,等回過神來,那青年已經處理完了一切,往回走了。正好路過她藏身的地方。
許飛記得清清楚楚,她也敢發誓,那個時候,他絕對往她藏身的地方多看了一眼。那雙眼睛該怎么形容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平靜,像深邃的星空、海上的明月,卻唯獨不像人類。人類沒有這樣堅不可摧的平靜;人類總該有些許軟弱。
她嚇壞了,以為自己會被滅口。
但他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下次小心一些,別離得太近。”他看著前方空蕩蕩的道路、照耀的野草,那樣平和地說了一句,平和得無限接近于溫柔。
但許飛絕對不會用“溫柔”來形容他。哪怕后來她知道了青年就是玉壺春門主、傳說中的喬逢雪,名聲好得像山巔晶瑩白雪,她也始終懷著一絲淡淡的畏懼。
幾年后的今天,在殺機重重的鬼域里,她得以再次近距離觀察這位青年。她直覺對方那種非人類感更強了,唯獨他看向表妹時,目光徹底屬于凡人。凡人的目光是溫柔的,帶著軟弱的依戀和不自知的渴望。
怎么說呢
總覺得,只要是和商姑娘在一起,這位喬門主就能真正讓人放心。
想到這里,許飛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這是該想這么多的時候嗎看來她太松懈了。都是因為商姑娘很可靠啊她扶了扶背上的羅揚,決定更專心一些。她抬起頭,看見商挽琴率先踏上對面的通道,接著是喬逢雪,最后她自己也邁開腳步。
麥苗的身后搖晃,發出唰啦啦的聲音。風吹動麥苗的聲音,總是讓人如此平靜風
許飛忽然迷惑起來哪里來的風
她看見喬逢雪回過頭,也看見商挽琴回過頭。那名總是平靜的青年,露出了一種驚訝的神情,而那常常帶笑、目光熱情卻又神秘的姑娘,臉上的表情扭曲起來。她的動作在許飛眼里放慢到了極致,但這是不對的,因為她分明是個身手那么好的姑娘。
嘩啦、嘩啦
風在身后徜徉,讓她想起幼年時的村莊。那時惡鬼還沒來,那時家人都在,春天有桃花,夏天有鳴蟬,秋天有金黃的麥浪;那時她還跟在姐姐后面成天地跑,不知道什么是流離失所,不知道什么是家破人亡,也不知道后半輩子得把頭別在褲腰帶上。
風中有麥子成熟的香氣。許飛想著,不由停下腳步。她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沉浸在短暫的童年時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