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跪伏下去。
但商挽琴沒有跪。她直直站著,甚至沒有問好。李恒隱秘地看了她一眼,眼中跳動著驚訝甚至帶著一絲恐懼的神采。
那道背影也動了動,但沒扭頭。
“膽子變大了,看見師父也不懂問好了。”說著這樣的話,那語氣卻帶著愉悅的笑意。
“師父哪里的話您瞧,我記著您的規矩,您撐傘時我們不能撐傘,乖乖走了過來。”商挽琴平和地回答,“只是我好端端地走出來,如果跪了一身泥濘,回去就得設法糊弄,說不定漏出馬腳呢”
李憑風笑出聲。笑了幾聲,他說“你瞧,我說什么她必然生氣這一點的。”
李恒伏首在地,身體被雨澆得濕透,身下更是一片深色泥濘。他恭敬道“是,大人。”
李憑風轉了轉傘,讓傘面甩出雨水。他語氣平淡下來,不再笑,說“你應該知道,我找你來是要問什么。”
“我覺得您沒必要問。事情都要辦成了,還有什么問的必要”商挽琴微微一笑,“倒是我來給您送請帖,您到時候要不要賞臉來一趟”
李憑風不說話了。他變得沉默,而且是異常的沉默。這種沉默讓空氣變得黏稠,沉甸甸地壓下來,壓得殘荷瑟瑟,柳枝也不斷被壓彎。最后“啪嚓”一聲,他手里干枯的柳枝徹底折斷了,掉進枯萎的荷塘。
李恒伏地的身影止不住地微微發抖。
“有必要嗎”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成親。”
“不然呢要如何引出恨鴛鴦”商挽琴語氣驚訝,“所以說,恨鴛鴦果然不是您放出的”
李憑風忽然一聲冷笑“怎么,李棠華那小丫頭片子和你說恨鴛鴦是我做的手腳,就是我了你倒是真信她。若真是我在控制,我又何必費這許多功夫我看,這反而是小丫頭片子和那老頭兒在搞鬼,借了你當槍使你也信”
商挽琴的心中,無數碎片的信息慢慢浮動。她并不是個長于分析之人,但也不算不擅長。她可能考慮得會慢一些,但現在,她心里已經慢慢確定了那個結論。
她了解李憑風正如李憑風了解她。不,她更了解他,因為向來被逼迫的一方才會絞盡腦汁去揣摩上位者,而上位者總是因傲慢而看錯他人。所以,李憑風說的是實話,“恨鴛鴦”和他無關,這樣的話
商挽琴緩緩道“師父何必動怒,李棠華他們又不知道師父和我關系密切。不等能親手殺了師父的那一天到來,我如何會輕易對師父動手況且,子母蠱在,而我想活。”
空氣中的粘稠感緩緩褪去。
驀然,李憑風發出一串笑聲。那笑并不好聽,甚至不像活人發出來的。
“不錯。還是我的乖徒兒好啊又有趣,又依賴師父,真是非常可信。”他玩味著最后四個字,又發出了那種難聽僵硬的笑聲。
“乖徒兒,告訴為師,恨鴛鴦的事,你可有把握”
“不說十成,也是九成。”商挽琴慢慢想著她那些念頭,也慢慢說,“師父靜待婚禮便好。”
李憑風的笑聲突兀地停下。
“師父要來嗎”商挽琴又問,“參加婚禮。”
“不去。”他倏然站起,聲音不帶感情,“我要站在皇帝面前,只待恨鴛鴦一滅、他掏出骨牌,我便會取走它,并且”
他聲音中的殺意恍若要凝結成鮮血,滴滴流下。
“不愧是師父,真有魄力,事成之后一定能青史留名。”商挽琴鼓掌,吹起了毫無感情的彩虹屁。
可李憑風笑了一聲,語氣倒是舒緩不少。
商挽琴行禮“師父如果沒有別的事,徒兒就告辭了。”
她已經轉身。按照經驗,吞天從不開口留人。甚至于,如果不是因為這里是他的王府,他一定會是先離開的那一方。記憶中,永遠都是他突然地來又突然地走,干干脆脆,別人永遠都是等待和目送的那一個。
可這一次,他竟然開口了。
“商挽琴。”
他甚至叫了她的名字,而不是那個代號。這一回,商挽琴真的感到驚訝,甚至驚悚了。這種驚悚讓她脖子上汗毛倒豎,一時竟忘了轉身。換成以前,這一定會被斥責為“不敬師長”的罪過,換來一頓責罰,可這次,他好像都沒注意到她的失禮。
“你喜歡喬逢雪”他問,“你有沒有喜歡他喜歡到,會為了他背叛我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