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仍值盛夏時節,斷月崖卻已然入了冬。
峰頂薄薄地積了層雪,遠遠望去,好似一夜白頭。
車輪碾過山路發出骨碌碌的響聲,易渡橋挑開車簾,漫不經心地看著山景。
仔細算算,她已經走了三日了。
易渡橋干脆利落地將嫁妝折成了銀票,存進易家名下的錢莊。又修書一封遞去了易府,言明已與世子和離,要去散心休養,爹娘不必擔心。
不等哪個反應過來,她便已經離開了永安。
這輛千里車,還是她當年嫁進世子府的嫁妝。
車上被賦了仙術,一日可行數百里。
這類法器俗稱“富貴仙器”,乃是問天閣專門做給達官貴人用的普通百姓沒這個閑錢高攀仙術。
富貴仙器對使用者沒什么要求,能喘氣就行。其他的煉器師早在鑄造時便安排好了,力求讓京中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貴人們都過上一把做仙人的癮。
易渡橋對此向來敬謝不敏,在她看來,富貴仙器再怎么厲害,終究還是別人的東西。
要是用習慣了,一朝又被人收了回去該如何是好
但不得不說,這車還真是個好東西。易府的信還沒到,易渡橋已經從永安溜達到了北境邊緣了。
她從小到大被教導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親后多數時候也是待在世子府里操持家事。
甫一出門,她才驚覺人間有這樣多的,她從未見過的好模樣。
要是能和徐青翰一起
這無甚出息的想法一出,就被易渡橋掐滅在心底。
他們永遠不會再同游了。
皓腕探出車內,折下枝盛放的梅花。
花枝被隨手插在發間,易渡橋對著銅鏡端詳半晌,心情頗好地輕咳一聲。千里車心領神會,繼續平穩地向前走去,緩緩消失在了山路深處。
在易渡橋看不見的身后,靈力驟然紊亂,吹林打葉地將那株梅花連根拔起,等到平靜下來,只剩下了滿地狼藉的殘枝。
靈力濃郁之處常有亂流,大楚受著問天閣的庇佑遭不到難,臨近北境的邊陲之地卻不好說了。
問天閣日理萬機,日日輪著番地叩問天道還來不及,哪還能顧及得上邊境那些沒名沒姓的螻蟻
他們能不能知道何為仙門都不一定。
易渡橋在永安城里順風順水了半輩子,沒見過什么民生多艱,自然想不到這一層。
京城來的貴女一路游山賞景,感覺被徐青翰攪得繁亂的心緒漸漸平靜了下來。
越往山上走越冷,樹枝上凝著的霜雪也越重。
忽地,高聳入云的古樹察覺到了什么一樣,簌簌抖動了起來。
易渡橋似有所覺,下意識地探出頭向后望了眼。
塵土潑天揚起,烏壓壓地遮住了半面天幕。一把無形的刀將斷月崖掀了個天翻地覆,朝山中唯一的外來客窮追不舍,過路之處再無活物。
易渡橋的呼吸幾欲停止,后知后覺地想起來以前徐青翰同她講過的傳聞,說民間遭災,稻谷房屋盡數被靈力亂流卷沒了,那年當地的稅賦被免了五成。
就算是五成,也有超過半數的農戶沒交上來,落了個充軍的下場。
易渡橋還好奇過到底是怎樣的災禍能害人至此,如今一看,別說是五成了,就是全數免了都未嘗不可
她深吸口氣,聲音因驚懼而變了調“跑”
車內貼著的符咒每一張都價值千金,此刻易渡橋毫不心疼地將其盡數點亮,將千里車變成了只倉皇逃竄的駿馬。
車速驟然加快,易渡橋整個身子被迫緊緊地貼在車廂上。
每次抬手,她便撕下一把符咒,從車窗拋擲出去,勉強將呼嘯而來的靈力亂流阻停了瞬息。
從未擁有過的力量借著符咒爆發出來,恍惚間,易渡橋甚至有種自己能排山倒海的錯覺。
這就是修士的力量嗎
怪不得方絮放著婚約不要也要去仙山,目睹過仙術的力量后,沒有人能抵制住此等誘惑。
易渡橋喘息著,她在生死關頭間碰觸到了另一個世界的一角,卻來不及回味。
符咒噼里啪啦地砸了它一臉,靈力亂流斷然容不得被這樣挑釁,暴怒地向千里車俯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