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桌上人說起顧家與王家婚事的約定,嘲笑顧家現在連王家的門都進不去了,顧老爺氣得酒氣上涌,硬是打上門去,潑皮無賴似的大聲嚷嚷,非要王家給個說法,不然就是背信棄義忘恩負義,張口閉口便是當年顧家多么照顧王家云云。
王家如今的族長是個好面子的,當場被氣得拔掉了自己精心養護的美髯,眼一閉腿一蹬,再醒來也不愿意跟顧老爺幾乎混下去,急忙讓下頭的幾個兒子,找了個庶女過繼到主母名下,再急赤白臉地把人嫁了。
嫁人的就是王霖。
王氏出嫁前沒見過顧葉,只聽說家里窮得叮當響,公公還是個爛賭鬼,婆婆病歪歪常年纏綿病榻,家里還有個幼弟,且夫君似有腿疾。
人人都道是進了魔窟了,就連她那當十三房妾室的娘都哭了一夜,但等她嫁了過來,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曾出現,夫君體貼善良俊美無雙,公公幡然醒悟,婆婆病好了過了幾年夢中去世,分家也是他們占大頭,有兒兩個,大兒子念書刻苦,小兒子聽話懂事,王氏每回夢中都特別想見見自己那位香消玉殞在她出嫁那年的娘,想告訴她自己其實過得不錯。
當然了,雖然現在家中已無存糧,媻哥兒念書耗盡了家中余錢,再加上夫君也不懂經營,老天爺也不賞飯吃。
可王氏此刻坐在椅子上,摟著似乎有些發燒,但眼睛依然炯亮的幼子,望著坐在書桌旁邊的夫君和榻上羸弱美麗的長子,硬是覺得賞心悅目宛如畫中。
坐著的那位畫中人抽了口旱煙,忽地發話道“方才二弟在,我不方便說,如今我著實好好想了想,覺得媻哥兒說的有理,沒道理先祖能夠背井離鄉闖出一番事業來,我們便不行,我們的血里也留著老祖宗的血。”
顧媻還當自己要廢些功夫,沒想到這家父親也不是什么老頑固。
“只是盤纏這件事,當真是不能再讓二弟他們想辦法了,明日明日我去找李老爺,李老爺是個大善人,往年便寬宥我們延期交糧,如今我們把田地房子都還回去,借一匹驢車,日后定當雙倍奉還”
看老爹一副深思熟慮要大干一場的樣子,顧媻總覺得很不靠譜。
剛才聽二叔說這位李大善人已經對他們家很好了,這回實在是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才想著要收回地租什么的,老爹去找人家,怎么開口呢
他幽幽看了看老爹,總覺得這位爹似乎有點兒天真,可又的的確確很正直,雖然沒什么本事,但老娘的表情好像又很放心,也就是說其實老爹還是有點兒能力的
顧媻沒有吱聲,他還是個病人呢,少說比較好。
王氏看兒子病怏怏的靠在床頭,一時又心疼起來,連忙去掖了掖長子的舊被,小聲同夫君道“咱們出去說話吧,讓復哥兒跟他大哥好好休息休息。”
顧媻乖乖躺下,心想這還是第一次讓弟弟跟他睡呢,估計之前弟弟一直是跟他睡覺的,只不過他生病了,兩夫妻比較心疼他,就讓弟弟跟他們睡覺。
這會兒,弟弟顧復搖搖晃晃爬上床,脫了鞋,卻不肯脫掉襪子,大眼睛怯弱地并不怎么敢看他,一個勁兒地往最里面躲去,縮成一條桿子,好像生怕占了他的位置。
顧氏夫婦沒有注意這些,他們大部分視線永遠在他的身上,問他渴不渴,餓不餓,起夜時同顧復說等等,囑咐了一大堆話,最后顧葉才戀戀不舍地又拍了拍他的腦袋,沉默地出去。
顧媻被兩人弄得還挺無所適從,好歹是二十多歲的大男人,從小十三四歲就開始打工賺錢供自己上學了,自認自己的心比大潤發殺了十年魚的老板還要冰冷來著,因此只有無所適從和淡淡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