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了張口,仿佛是想要阻止什么,但失敗了,只能聽蘭繆爾把話說完
“那次也是因為俘虜,王還跟我生過氣,是不是”
蘭繆爾悵然舒展眉頭“如今再回憶起來,覺得恍如隔世”
將人類圣君帶下深淵的第七年,魔王昏耀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痛苦的事實他越來越無法忍受蘭繆爾提及他們的過往,提及早年間那些血淋淋的記憶。
昏耀并不愿意接納這樣荒唐的現狀。為了逃避本心,他已經掙扎了許久,嘗試了各種辦法,但都無濟于事。
如今他被迫承認沒錯,事實就是這樣荒唐,他后悔了。
他后悔當年對蘭繆爾的每一次傷害。
哪怕彼時他們只是仇人。
當昏耀重新策馬回到隊伍的前端時,他知道接下來的這段路途,自己好受不了了。
因為他也開始想起第一年。
那時蘭繆爾剛到深淵,本就是重傷未愈的狀態,又被他以蜜金剝奪法力,灌入魔息,再加上咒文的效果,其殘忍程度不亞于酷刑。
瘴氣肆無忌憚地侵入他的體內,像是火焰在永不間斷地燒著他的內臟。蘭繆爾差點活生生疼死過去,挨到后面幾天,整個人已經意識渙散,像是被燒成一具只剩灰燼的空殼。
而沉重的鐐銬就壓在他的手足上,傷口反復潰爛,血肉模糊,在單薄的粗衣上暈開一片片暗紅的血跡。
不僅如此,他還像牲畜一樣被鎖在魔王的宮殿后面,只被允許坐或者爬行,且必須以奴隸自稱。所有前來拜見魔王的魔族途徑這里,都可以肆意羞辱他,搶走他的食水,撕爛他的衣服。
那段時間,沒有一個魔族認為這位出身尊貴的人類可以忍受這樣的折磨。
他們興致勃勃,懷著殘忍而興奮的心思,等待人類的王什么時候死去,死去的時候有多么凄慘。
但蘭繆爾始終保持著順從的隱忍。
他從不反抗,從不宣泄,每天都安靜地躺在角落里忍痛大部分時候,因寒冷而不得不用手臂抱著自己。
如果哪天有了力氣,他就仰起頭,凝望著窗外那片黑暗的穹隆。結界散發出的光就像月亮。虛幻的月亮之上,是他回不去的家鄉。
然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從生死的罅隙間熬了過來。
并不是好轉了,而是適應了。就像頑強的野草在巖縫里扎根那樣,就像深淵的每一個魔族那樣
他的身體開始適應在瘴氣中呼吸、在黑暗中生存的日子。
魔族們顯然對此不滿,于是變本加厲地欺辱他。
某個深夜,年輕的魔王久違地來瞧自己的戰利品。
蘭繆爾衣不蔽體,正蜷縮在角落里昏睡,眉頭皺得很緊,唇瓣干裂,滲著血。
昏耀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目光又落在旁邊不知被打碎了多久的食碗和水盆上,大約也能猜到發生了什么。
他踢了踢奴隸身上的鎖鏈,讓人醒來。
蘭繆爾睜開失焦的雙眼,恍惚了許久才清醒。
他仰起青白的臉瞧著昏耀,竟吃力地笑了笑,喊他“吾王。”
昏耀居高臨下,覆蓋著鱗片的面龐在黑暗中難以分辨神情“后悔嗎”
“這就是深淵,骯臟的魔族生息的骯臟的地方。蘭繆爾,你不該來。”
蘭繆爾說“我已有所覺悟。”
昏耀“自稱。”
蘭繆爾“所以奴隸不后悔。”
“何況,”他低聲咳嗽著,“這本就是吾王與奴隸的交易。魔族不再傷害王城的子民,而奴隸臣服于您,說好了的。”
昏耀眼底露出一絲不屑之色,但他沒有說什么,而是從腰間解下一個銅制酒囊,扔到地上“喝吧,蠻羊的乳汁。圣君陛下大約看不上,但你現在只有這個了。”
蘭繆爾艱難地爬過來。但寒冷與虛弱令他的手指一直發抖,怎么也拔不開堅硬的塞子。
他努力了許久都無果。昏耀就站在那里看著,心里非但沒有半點看到仇人落魄的快感,反而生出一陣詭異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