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到人類的體溫,細細的血管荏弱地在自己掌心下彈跳著。
自己已經勝利了,昏耀想,戰敗的是蘭繆爾。他不應再執念深深,做出試圖在深淵圈養人類這種糊涂事。
現在就這樣結束,還來得及。勉強可算作一個體面的終局。
可就在這時,蘭繆爾的眼瞼動了動。
就在昏耀將要發力的那一刻,蘭繆爾緩緩睜開了雙眼,有微弱的光凝聚在瞳孔里。
他氣若游絲“吾王。”
昏耀的指尖發僵。
他在寂靜的夜里與蘭繆爾對視。
“吾王,不要殺我”
蘭繆爾歪過頭來,枕著自己的銀發。
人類將自己蒼白的手指覆蓋在昏耀漆黑的鱗爪背上,輕輕地笑,嘴唇夢囈似的動了動。
昏耀彎下腰去。他聽見蘭繆爾對自己耳語,說的是我不愿死。
昏耀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黑暗彌漫,將魔族與人類的身影涂抹得宛如雕塑一般。
許久,昏耀沙啞地開口“蘭繆爾,你已沒有決定自己命運的能力。”
他說“你已經快要死了。”
他說“哪怕我不殺你,你也很快就要死了。”
他這樣說著,卻遲遲沒有收緊五指。
也遲遲沒有讓尖利的爪刺穿人類的脖頸。
他甚至沒有糾正蘭繆爾錯誤的自稱,這個人本來應該自稱“奴隸”的,看來是又忘了。
無形的時間在一刻一刻地流走,蘭繆爾倦然閉上了眼。他們再也沒有說話,也再沒有更多的動作。
清晨的時候,昏耀離開了。
他獨自穿過長長的王庭的石路,踩著深淵的焦土,披著呼嘯的狂風走到自己的寢殿門口。
他盯著沾了霜的臺階出神許久,突然又折返回去。
等昏耀再次回來的時候,手里牽著蘭繆爾的鏈子。
蘭繆爾走得很艱難,他臉色白得像紙,挪幾步路就要扶著什么喘上許久。
后來實在支撐不住了,仍不肯放棄。于是跪著,爬著,直到渾身都被冷汗打濕了,每一口氣都像是瀕死前的最后一次吐息。
不知多少魔族驚異地止住腳步。互相問了問,才知道是魔王對這個快死掉的人類說,若他有本事從奴隸棚走回宮殿,就讓他活。
但驚異不減反增,不僅因為他們從未見過意志如此頑強的人類,也因從未見過魔王能有這么好的耐性
短短百來步的距離,蘭繆爾掙扎了快一個鐘,而昏耀也真就在旁邊牽著鏈子看了他一個鐘。
在距離臺階還有十幾步距離的時候,蘭繆爾終于還是脫力栽倒下去,漸漸沒動靜了。他身后是斑駁的血跡,一直延伸到奴隸棚的方向。
圍觀的魔族發出肆意的嘲笑。甚至有個家伙撿起石塊,想試試能否將其砸醒。
昏耀彎下了身。所有圍觀者都以為王失去興趣,決定掐斷這個人類的脖子。
但昏耀把蘭繆爾抱起來,抗在肩頭,面不改色地走進寢殿去,動作流暢得仿佛早就在等著這一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