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到停車場,宋回啟動熱車,讓里面暖和點。
沈泉低頭站在一邊問“要去很遠嗎可不可以就在學校附近,我想睡覺。”
“不遠,只是走過去太冷,你還在生病。”宋回瞇起眼睛看他。
長得太漂亮,又乖又笨的兔子,在野外是活不下去的。
開過三個紅燈,車子拐上濱海路,向著老城區鱗次櫛比的城中村駛去。
宋回沉默開車,表情淡漠,眼白帶著濃稠殷紅。
剛剛彭雪薇給他發信息,只有一個ok的手勢。
那是他們的信號,私人高利貸金主已到位,就等送貨上門了。
“我們要去哪里”沈泉坐在副駕,不安地抓緊安全帶。
當寬敞主干道,換成縱橫交錯的小路,城中村的牌坊在昏暗里,掠過頭頂。
他出生在這個城市,卻從未來過這種地方。
那些此起彼伏,花花綠綠的招牌,泥濘坑洼的街巷,黑不溜秋的小店,和臟兮兮的燈泡,組成一幅光怪陸離的畫面。
宋回沒有回答,擰開廣播,電臺里是一首粵語老歌。
淡淡憂傷的女聲,唱著這一剎,情一縷,影一對,人一雙,哪怕熱熾愛一場注1
“帶你去看看,我出生的地方。”宋回握緊方向盤,仔細躲避行人,和猛竄而過的電瓶車。
沈泉有點懵“你、你家不是在,在水林廣場那邊嗎”
“那不是我家,是我爸家。”宋回從后視鏡里,看見他驚訝表情,覺得有點可笑,“我出生在這里,我媽死在這里。”
宋回面對沈泉,是極度自卑的,不會剖析心底最深處的痛苦。
滋養出溫柔親和,善解人意的面孔,是他陰暗、仇恨、屈辱、困頓的童年。
如今,他試圖將惡分解給沈泉聽,不過是為了抵償,那一息作為人的不安。
“對不起,我不知道。”沈泉很善良,有點難過。
又拐過一條濕滑小巷,宋回開口說道“我兩歲多,我媽死在這里,我什么都不記得。我阿婆說那時候,我們住的巷子特別窄,兩邊都是做生意的鋪子,樓是細長的,棺材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車開得很穩,冰冷沒什么語調,像是說著別人家的事情“所以,我媽沒有棺材,是被被子、席子卷下去的,趁深夜沒人,不打擾人家做生意。”
“算命的說我克親,于是我被送到鄉下阿婆家。說來也奇怪,我爸死了老婆,送走兒子,居然時來運轉,賺了錢,在城里買了單元樓。”
沈泉心軟,覺得窒息又不想被這種情緒牽著鼻子走,便說道“宋回,其實沒有我,你以后也會更好的。”
宋回笑了,比哭好不到哪里去“我一直都很缺錢,我的獎學金、打工積蓄,都用來買下我媽的房子。你大哥的三千萬,是我真心想要,但想跟你在一起,也不完全是假。”
“沈泉,你理解不了的,這個世上沒有東西是純粹的。愛情也罷,親情也罷,有時是真的,有時是假的,都在湊合罷了。同樣,你也理解不了,像我這種人,拼盡全力也要出人頭地,沒有后退的余地。”
他們從未如此心平氣和,交換著最真實的想法。
沈泉閉上眼,是平靜里的無能為力,也許他們的相遇就是一場錯誤。
在這一刻,他對宋回沒有憎惡,更沒有愛憐。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到最后都得接受,有些遺憾無法避免。
宋回腦子極好,高利貸給的監控圖,他只看過一眼就記住。
按著記憶,在交錯復雜的城中村,成功避開大部分攝像頭。
一棟細長如手指的牽手樓,就在眼前,外墻瓷磚崩裂,露出斑駁的灰色水泥。
宋回停好車,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沈泉,你肯定恨死我了吧,是的,你應該恨我的。”
“昨天有一點點,現在沒有了。”沈泉總是誠實得讓人無語。
宋回深深看他一眼“下車吧,就在前面。”
沈泉從未來過這種地方,怯生生跟著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口的簽字筆。
單面見光的牽手樓,一層卻有三戶,樓梯間只夠轉身。
沈泉順著扶手仰起頭,上面細得像煙囪,透下來巴掌大的一片陰光,好像靈魂會被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