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獨有偶,西方此時對瘧疾的命名,也是“有毒空氣”的意思。
后世統計過南北瘧疾群體疫情發生的分布圖,南北其實是差不多的。但絕不能說北方也有瘴氣,瘴氣必須是南方蠻夷之地才有的“特產”。
衣冠南渡,北方士人看不起南方士人時,就罵當時已經開發得比較繁榮的江左是瘴氣叢生之地;成都平原自秦朝便是天府之國,在唐朝詩人筆下也是瘴氣遍布;江西在唐朝已經是產糧重地,還是瘴氣叢生。
可見從魏晉起,“瘴氣”已經脫離了實際病癥,成了單純的文化歧視概念。
“因衣冠南渡,南朝士人都稱中原正統文化在江南,北魏是雜胡;北魏文人罵江南江地多濕蟄,攢育蟲蟻,壃土瘴癘,蛙黽共穴,人鳥同群,是蠻夷未開化之地。”李玄霸笑道,“被指著鼻子罵的南朝將軍,正是南梁名將陳慶之。”
陳慶之在后世名氣不大,在此時卻是聲名赫赫的名將。
陳慶之護送北魏的北海王元顥北上,一路北伐,將北魏差點打得滅國。雖然因為元顥是扶不起的爛泥,進入洛陽后就整日沉迷酒色,將士百姓離心,最終慘敗,連累陳慶之只身回到南梁,北伐失敗,但北魏提起陳慶之人人色變。
陳慶之回到南梁后,洛陽城內仍舊流傳著“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的歌謠。
他不僅是名將,也是文化層次較高的儒士。到了北魏,仍舊被罵作是從瘴氣叢生之地來的蠻夷。
“現在大唐已經重新統一天下,江水以南自秦漢時就已經為中原王朝領土。詩經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嶺南也是陛下的土地,嶺南百姓也是陛下的臣民。”
“農田少了就開墾,江河泛濫就治理,蚊蟲過多就撲滅,百姓未開化就去教化。有什么問題就解決什么問題,怎么能用瘴氣二字一言以蔽之,稱呼嶺南為蠻夷未開化之地,便撒手不管了”
“若這樣,成都和江都也不是如今繁華模樣了。”
薛道衡的臉上又浮現笑容。他看向李玄霸又驕傲,又慈祥。
李靖和馮盎見李玄霸突然正經起來,先有點不習慣,逐漸也聽得入了神。
雖是江水以南,現在正值隆冬,以李玄霸的體質仍覺寒涼。
他仍舊披著點綴著白毛領的大氅,只是沒有套上袖口,讓大氅自然地掛在肩上。
當李玄霸侃侃而談的時候,大氅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仿佛與他的神情一樣雀躍。
“晉朝才第二代皇帝天下就已經混亂,算不得真正的大一統王朝;隋朝只有短短不到四十年,不過曇花一現。我大唐卻有幾百年國運,是自大漢之后再一個強大的大一統王朝。生在這個時代的士子們,定是有許多機會留下與漢時先賢齊名的賢名。”
“漢時先賢在什么地方留下美名不僅是打下更多的疆土,更是將更多的疆土化作中原文化經濟繁盛之地。如空白的紙
張才能作畫,未征服的外夷才能讓武將成為名將,未開化的疆域才能讓文臣們成為擁有教化之功的千古名臣。”
“漢時在邊疆手握軍政大權的稱封疆大吏,是擁有極強能力,且得到皇帝極度信任的臣子才能擔此重任。大唐理應與大漢一樣,而不是與魏晉亂世一樣。”
“陛下派遣賢臣來嶺南是為了讓嶺南也變得如江南一樣繁榮,而不是流放臣子來送死。所以我此番前來,便是把朝中公卿的顧慮打消了。”
“瘴氣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預防水土不服如何避免怎么讓北方的士子也能安全度過任期派遣與嶺南較近的江左士子赴任嶺南會不會更合適”
李玄霸停下腳步,對一直沉默地跟隨著自己的宇文珠作了一揖“此次來嶺南責任最重的不是我,而是太醫丞宇文珠。朝中與我同年齡的公卿中,恐怕沒有比我身體更弱的人了。如果我能安然無恙,恐怕公卿也不會再懼怕嶺南的瘴氣了。”
宇文珠對李玄霸回了一揖,淺笑道“下官定竭盡全力,解開瘴氣之謎。”
李靖和馮盎這才注意到晉王妃身穿的居然是太醫署官服。
穿什么衣服本該最為顯眼,但他們都不會將視線落在別人的女眷上,便無意識忽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