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那天下午比陳遲頌回答先來的,是司承鄴的電話。
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音量不大,卻有種震耳欲聾的感覺。
看清來電備注之后,司嘉眼底的情緒幾乎是瞬間抽離得一干二凈,陳遲頌同樣察覺了,往后退兩步,握著她的手松開,恢復了一貫的散漫。
那條搖搖欲墜的界限得以重新彌合。
司嘉在快要自動掛斷的時候接起,淡聲朝那頭叫了聲“爸”。
陳遲頌也沒回避地聽著,過了會兒他彎腰從旁邊桌上抓起一根棒棒糖,好整以暇地剝開,連帶著剛才撕下來的創口貼包裝紙,一起扔進垃圾桶。
房間里沒開燈,明暗各半,僅有的光源來自窗邊斜進來的那縷陽光。被窗簾輕輕晃動著,微弱的,岌岌可危的。
他背靠著墻,半張臉陷在光照不到的陰影里,利落的黑發耷在眉骨上方,頭頸低垂,也不看手機,就這么靜靜地站在那兒。
高瘦的,挺拔的,被光線勾勒的身影看起來莫名孤獨頹廢,叼著棒棒糖的樣子卻偏又有種說不出的混勁。
仿佛他此刻齒間咬著的,更應該是一根煙。
越烈的,越好。
而司嘉不是沒有見過陳遲頌抽煙。
真要回憶起來,那天實在沒什么特別,一場暴雨初歇,天陰著,風潮著,她的生活依然亂七八糟。只記得打火機點了幾次都失敗,司嘉自嘲地笑出聲。
連打火機都要跟她作對。
可就在好不容易點著的剎那,頭頂的光又突然被遮,壓迫感很強,讓她本就不算亮堂的視野,變得更昏沉。那簇火隨之暗下去,搖晃幾秒,再度被風吹滅。
司嘉整個人微僵,覺得今天自己真是倒霉透了,靜了兩秒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抬頭,“主任,我”
但話沒說完,她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漆黑的,宛如深淵。
陳遲頌就站在她面前,校服穿得不算正,一手懶懶地置在口袋里,居高臨下地睨她,“你什么”
漫不經心的一句,是少年清冽的低嗓,又透著吊兒郎當的玩味。
話在嘴邊轉了個彎,司嘉看著他“怎么是你”
無需那一句心知肚明的“你是誰”,司嘉想不認識陳遲頌都難,她聽過太多次他的名字,在周圍女生晦澀的玩笑里,在各種校報喜訊里,但從沒想過和他會有交集。
人與人接壤,表面肥沃也好,內里貧瘠也罷,能看見的靈魂都太淺薄,往往一兩眼就能看出是不是同路人。
很明顯,她和陳遲頌不是。
有預期的分道揚鑣,不如素昧平生,至少當初的她是這樣認定的。
陳遲頌沒有說話,朝司嘉又靠近兩步,最后一絲光亮就這樣被他完完全全地遮住,他的視線先越過她掃了眼,而后俯身伸手抽走她指間的煙。
司嘉皺眉,“你”
可回應的她依舊是風聲,以及打火機“咔嚓”一聲響,猩紅的光映進她的瞳孔,然后眼睜睜地看著陳遲頌若無其事地把那根煙放進嘴里。
煙頭處那道她咬過的濕痕被他覆住。
陳遲頌重新攏火,姿勢熟練,將煙點燃得更為徹底,深吸了一口,青白的煙霧頓時散開,慢慢朦朧了他的輪廓。
像要掩蓋什么,又像要泯滅什么。
“還挺烈。”他說。
午休時間,學校里很靜,是一種被紀律教條管束著的寂靜,陳遲頌說的每個字因此都無比清晰,氣氛滯凝到了極點,但沒出兩秒,被身后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打破“誰在那里抽煙哪個班的還有沒有規矩了”
不用回頭,這聲音司嘉太熟悉了,也知道這一次,是貨真價實的教導主任。
她又看了陳遲頌一眼。
他依舊平穩地呼吸著,甚至還不緊不慢地撣了下煙灰,然后側身,肩膀擦過她的,迎著教導主任怒不可遏的視線,夾煙的手,吞吐的喉結,在陰翳的天光里一覽無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