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轎簾,挽月同轎夫吩咐“走快些”
雖說從梁氏口中套出了長不大下落,但按照梁氏的說法,她知道的并不全。這也合理,如宋鑫那樣狡猾謹慎的人,所謂狡兔二窟,怎么可能不給自己多留后手
因著趕路急,轎子不免有些搖晃。挽月心中忐忑,若宋鑫真的在賬簿里記下了他同溫哲之間的利益來往,那這事就難辦了。
這事兒牽扯江寧織造貪腐,康熙一定早就想辦這些蛀蟲。先派自己的心腹鑾儀衛去查,恐怕江南官場不僅僅是貪腐這檔子事兒,有些人的心對朝廷也不忠。此事必定牽連甚廣,一旦與他們之間有了瓜葛,猶如墨染澄塘,池子里的魚干凈不了、連飛過去的蜻蜓也能染上黑。劉德彪是死定了,這本上記得多少都沒什么區別;可對納穆福和溫哲來說,可大可小。往小了化,也就是個罰;往大了去,可影響整個鰲拜府甚至溫哲娘家富察氏。
他會肯在這個時候放過整治鰲拜兒子的機會嗎
答案不言而喻。
胡記棺材鋪就在靠近城東南的方向,離帽兒胡同不算遠。
“哎呦,那不胡掌柜棺材鋪這是出什么事兒了”
“怪邪乎的”
抬轎子的轎夫明顯放緩,挽月心中焦急,直接問道“還沒到嗎”
“二小姐,前頭就是了,但圍了不少人,還有官府的人,怕不是出什么事了。”
忐忑不安襲上心頭,“停下”
轎夫壓了轎子,挽月忙從里頭下來。胡掌柜的棺材鋪在街角二岔路口,門口老槐樹下停了幾匹馬,門外不少人好奇想張望又不敢張望。
能騎馬來辦案的人,唯有鑾儀司。
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叫他們搶先了一步挽月的手緊緊扣在槐樹干上,凸起的樹皮直到扎手疼,她才緩緩放了下來。
“都找死嗎看不見鑾儀衛辦案”
佩刀的刀鞘隨意揮了兩下,那起子先前還有好奇心的人霎時做鳥獸散去。兩個鑾儀衛一前一后抬著一副蓋著白布的擔架出來,接著又涌出幾個穿鑾儀使制服的,葉克蘇走在后頭,神情凝重,讓原本就嚴肅刻板的臉面更加陰郁。
他瞧見了槐樹底下的人,耷拉著那只受傷的胳膊,用右手按住刀把,緩緩向挽月走了過來。
先是仰面望了望日頭,接著不陰不陽地同挽月道“挽月小姐好雅興,辰時剛過,就出來逛大街。不過這是個棺材鋪子,應該沒有你想要買的東西。”
每回看見葉克蘇這張死人臉以及聽到他這陰陽怪氣的話,挽月就恨不得從地上抓把泥來糊上他的嘴。
見挽月不作聲,只秀眉蹙起盯著他看,心里在盤算些什么。他淡淡彎了彎唇,朝身后蓋白布的擔架望了一眼,回過頭來,“別想了,人死透了,藏在棺材里的東西全都不翼而飛,連張紙片都沒留下,這應當合了你心意。”
不消說,北京城各個犄角旮旯屁大點的事兒,都逃不過鑾儀衛的眼睛和耳朵。她
一大早去找宋鑫家逼問,他也一定知道了。
葉克蘇目光森寒,居高臨下地直視他,一身藏青色魚鱗底鶴紋官服,越看越像一只吐著信子的毒蛇。
“看我干什么人又不是我殺的。你該不會懷疑是我滅口吧”
挽月也不客氣,同他冷冷道,瞥見其眼角發紅、眼皮微腫,挽月心里有了數,這家伙一定是昨夜也沒睡好,怕是左右思量要不要答應她的提議。
對方是只牙尖嘴利的野貓,還是一頭惡虎生的,葉克蘇知道想拿捏她沒有那么容易。一大早接到耳目報來的消息之時,他是有點子震驚的。江寧織造貪腐一案用,他基本已查得七七八八,該有的人證、物證俱全,還需要補的證據他也能從活人嘴里翹出來。
唯有宋鑫,作為和江南那頭有所牽扯的關鍵人,和宮里似乎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背后勾結授意的勢力神秘。起初,因姓宋的曾為鰲拜家仆,脫奴籍做生意后,也是在為鰲拜家的布莊鋪子打理,在北京城民間商會地位舉足輕重。他不是沒想過將其作為口子,從中撕開一層皮,將幕后的主使鰲拜給一同帶出來。
可查了一陣子之后,他發現方向錯了。鰲拜并未牽扯其中,其子納穆福和兒媳富察溫哲有瓜葛,但關系不大。所有行跡都指向一個地方宮里的十二衙門。
十二衙門與鑾儀司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先帝順治爺還在時,沿用前朝的一些官職架構。鑾儀司類似錦衣衛、十二衙門類似宮廷各司、各尚宮。可如今的皇上不這么想,為了精簡架構,不少朝臣提議削弱鑾儀司的權力,將查案權完全交還二司,只保留皇家出行儀仗與安全保護的職責。有十二衙門存在,與內務府所做之事相互抗衡,兩方為了利益內里爭斗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