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鮮少見她面上有驚慌之色,上回見到還是在舅舅佟國維的后花園,她頭一回知曉了他的真實身份。
涼風習習,她穿了一件帶云肩的秋香色披風,卻仍是小臉被風吹得雪白,像只受了驚嚇隨時找機會溜走逃跑的兔子,還不時地往他身后打量。
“瞅什么今兒就朕一個人,容若和曹寅都不在。你怎么只身一人便過來了,也不帶個宮女。”
挽月沒好氣,“臣女哪兒知道皇上是想讓臣女悄悄地來,還是大張旗鼓地來”
玄燁輕笑,這她也能反怪上他“又不是讓你做賊,你心虛什么”說話間,忽然靠近她的身旁,在耳畔輕聲說道“你是不是怕被人瞧見你與朕待在一起、說你意圖引惑圣心”
低沉的聲音冷不丁過耳,挽月只覺不由自主一陣迷亂,忍不住向后撤了半步,抬頭瞧見他戲謔的笑意,反而不懼地迎了上去,“誰先叫的誰出來,就是誰先引得誰”
玄燁一怔,這是反將他一軍不由恨得牙癢癢,這是今兒第二次他輸在她跟前了,一指不輕不重地戳了戳她的腦門中央,“膽兒不是挺肥那怎么剛才瞧你一路走過來,跟在個小太監后面,鬼鬼祟祟、顫顫巍巍”
挽月委屈上了,“這是您的家,又不是臣女的家。到了晚上,四下里沒人,又大又空曠,臣女自然會害怕。”
玄燁不以為然,“胡說朕的家有什么可怕哪兒都燈火通明、又有侍衛巡視
。趕明兒朕要是去你家,朕才不會像你一般膽兒小。坐哪兒”
挽月光顧著聽他前面那一通言辭,末了聽他問道,才反應過來,他竟是問自己想坐在什么地方。還真是閑聊
她環顧四周,見院中有一處花架子,看樣子上頭原先爬的是藤蘿,這個季節藤蘿花敗,只剩纏繞的枯枝,下面卻被人支了兩個秋千,與習武堂格格不入。
不由一指,“就那兒吧。”
她想坐秋千
玄燁挺想笑,卻也應允了。
挽月同玄燁一邊一個,二人扶著秋千并排坐了下來。玄燁忽然發現她選的這地兒還挺好,沒有座位的拘束。
“這秋千還挺好,就是有點兒小了。”
“這是朕兒時,和曹寅經常來玩兒的地方。秋千也是那個時候讓顧問行給朕扎的。”
原來如此這是皇上和小槽子小時候玩兒過的挽月樂了,一個人悠悠蕩著,還挺起勁。卻發現玄燁微微低著頭,似乎一肚子心事。
“曹寅的額娘,是朕的乳母,朕同他從小一塊兒長大,認識很多年了。等他阿瑪曹璽去江寧上任,許今后再見就難了。”
挽月胳膊環著秋千的繩子,“臣女是今年才被阿瑪家里從江南接過來的,分離的時候,舅舅一家也很舍不得臣女。臣女當時坐在赴京的船上,暮靄沉沉,也有很多悵惘。不知前路如何,不知京城里的家人是否待我很好。忐忑自然是有的,可來了之后,發現家里人都待我極好。還認得了許多新的人。”
她若有似無地瞧了瞧身旁的玄燁,發現他竟靜默不語,似很認真地在聽她的閑言。心里一股被愿意傾聽的暖意融融縈繞,淺顏微笑道“聚也好,散也罷,都是上天的安排。有人從江南到京城,自然也會有人從京城到江南。若真心在一處,山也不高,水也不長,總會再見的。”
玄燁靜言,心間卻回想起剛剛她才說過的那句話,“有人打江南到京城,有人打京城去江南”,頓覺世間緣法的確新奇,他在去見皇阿瑪的光華寺,認識了這個與他從血月教人手中劫后余生、她阿瑪還是自己最大政敵人的女子。而此刻,他們二人竟然還能坐在一起。
果真如容若所說,有的人注定如纏絲,剪不斷。
他輕嘆一口氣,“你和容若一樣,很會寬慰人。曹寅這點就不如容若,他們倆同為御前侍衛,卻明面上總愛較著勁。想想也是有意思。”玄燁忍不住笑著搖搖頭,“你知道么,容若如今老大不小,他阿瑪明珠在愁他的婚事。朕也屬意要為身邊年輕的臣子指婚,朕瞧著,與你一道為伴讀的幾人中,就有適齡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