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眉宇一斂,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只見她繞過他,徑直走向書桌。玄燁一怔,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阻止。卻見她已經站著鋪紙提筆蘸了蘸墨。
他走了過去,只見白紙如雪,簪花小楷一行愛新覺羅玄燁允諾,要背瓜爾佳氏挽月直到老。若長夜難明,則為其照前路;若冷寒難捱,則與其共攜手。如有虛言他忍不住嗤笑一聲,她竟然會怕他賴賬,要立個字據,不禁搖了搖頭,順著她的話念道“如有虛言,你當如何”
玄燁的唇邊還掛著笑,瞬間便如冰霜般凝結,眼眸中的柔光漸漸變冷,不由自主地落到桌案上的那本賬冊上。呼吸不自覺地加重,拿著紙的兩只手也微微抖了抖,漸漸放了下來,垂在身邊。
他知道,她一定看見了。她特意繞過來寫字,就是為了探一探他的桌案上有沒有什么。她深夜過來,也是為了探一探,葉克蘇到底同他說了些什么。如此想來,那句“想來看看你”也只是為了說而說。
玄燁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口有點悶,好像有人重重地推上了兩扇門,將之緊閉起來又落了鎖。他甚至不敢去看那雙眼睛,生怕看到嘲弄與不屑。
眼角余光到底與對方觸碰,相互交織在一起。她的眼中沒了方才燭火搖曳下的光亮,只剩下一片沉寂,平靜得想一個走在前門大街上擦肩而過的尋常路人。
卻比任何憤怒、仇恨、鄙夷的神色都要能刺痛他。
他的胸口藏在厚重的龍袍下微微起伏,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唯有冷笑,那張從她手中奪下的紙,那一行字此刻看來也是莫大的嘲諷。他重新提起來,淡淡地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說的人無意,寫的人無心,還當真是一行好詞佳句。”
他朝挽月緩緩踱步過去,凝視她的眼睛,不想錯過一丁點的微妙情緒。
“你看見了吧”
那張平時妙語連珠,會對著他說出很多撩心話的朱唇,連動都沒有動。
玄燁順手從桌上拿起那本宋鑫的賬簿,終于撕開了一人之間始終隔著的那層遮羞布。
窗外,蒼白的流云過,遮住了天燈的光亮,在地上投下無數晦暗的影子。
“說呀”他忽然用盡力氣,吼出這么一句,眼中似要噴出火來。見她仍是不語,玄燁氣急敗壞,心下的起伏更大。他深深地仰面閉了一下眼,單手撫了下額頭,勉強平復了一些,“你剛剛故意提筆寫字,好繞到桌子那邊,你看到這個了你這么晚了到朕這邊來,不就是為了探探今兒宮里發生了什么、葉克蘇同朕說了什么、是否和你家有關么”
“是。”挽月不冷不淡地開了口,“我就是刻意過來看一看。雖未打開,但封面上的賬簿一字,我曾見過是天衣坊掌柜宋鑫的筆跡。”她剛接手溫哲給自己
分的嫁妝鋪子時,看的最多便是宋鑫記的賬簿。
她將目光轉向他,絲毫不見懼色,“上次你我、曹寅和容若四人在八方食府,我已經都同你說了,想讓你放我們一馬,你應了。可你根本沒有打算放過我們家的事,在宋鑫死后,還一直讓鑾儀衛去追查。”
她忽然想笑,笑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苦心經營了那么久,還引他入局去投云繡坊。以為得到他的含糊不追究,便是放過。可她怎么能相信他呢怎么該相信他呢他是皇帝啊誰會為了一個女子,甘愿放過自己親政路上最大的攔路虎
賬簿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該搜集的罪證一樣都不會少。若鰲拜與納穆福起兵造反,他正好拿下;若不起兵,這么多年結黨營私也早就觸犯律法、觸碰逆鱗。橫豎都是一死。
到底誰才是做局的人誰又是入局的人時至今日,已經分不清了。也許她和他都是做局人呢,也都是入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