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自成為正式的警察還沒有多久。
盡管有輔警轉成編制內警察的名額,但難度一點兒也不低。
年齡要求,學歷要求,還有相應的資格考試。
先不說其他,單單是年齡這一項,李天自就不合格規定要18到35歲的青壯年,顯然,他已經超齡許久。
以前還沒有這么正規的時候,輔警轉正的硬性要求也不多,那時李天自還很年輕,初出茅廬,一腔熱血。
和李天自一塊兒同時做輔警的同事,花點兒錢,弄一個大專證,再送幾條中華、弄兩瓶好酒,就能順理成章地“符合要求,予以通過”。李天自不行,他自忖自己就是干警察這一行的,已經是站在正義這邊的人,不應該再搞什么暗箱操作,不應該走后門。
警察是干什么的
不就是維護正義的嗎
因而,當對方暗示李天自可以送點東西的時候,李天自假裝沒聽懂暗示,埋頭,繼續老老實實地準備著成人大專的自考方法。
這一準備,李天自從女兒三歲準備到了十三歲,還是個小輔警。
他不覺得自己當初做錯了事,至少良心上是過得去的至于當初暗示他的那個人,一路高升,又在前不久狠狠落馬。不知是內疚還是怎樣,在被政府人員帶走前選擇了跳樓自殺。
李天自的良心算是安了。
生活還沒安。
34歲那年,他磕磕絆絆地終于拿到了成人大專的畢業證,第二年通,過了輔警轉正入編的定向招錄考試。
他在35歲那年考試,等成績出來,他剛好過了36歲的生日。
年齡超了。
不予通過。
那是個大夏天,熱得人眼暈。李天自上一秒剛給妻子和李穗苗報了喜,下一秒就得到這樣的通知。他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他是個習慣了規則的人,到了這個年紀了,也相信規則。這種相信讓他面對領導的惋惜,也只是張了張嘴,最后點頭,說了個“好”,就像白紙黑字聘書右下角的一個沉默紅指紋。
走出去的時候,他抬頭望天,眼前世界一抹暈。
現在大部分體制內最不缺的就是人。
以前年齡還能再放寬松一些,現在人多了,一茬又一茬的青少年,個頂個的身體棒,剛從大學里放出來,年輕,朝氣,有腦子。活力有,學歷也有,還能熟練使用新型的科技至少不會像李天自,玩個社交軟件,還得笨拙地一步一步去熟練、去適用。
他現在都分不清楚不同品牌手機中的操作系統和習慣,以前用中興,后來用榮耀,中途換過一次ov廠的,可惜不習慣,下一塊兒手機還是換回榮耀。
要是榮耀也倒了,他可就不知該怎么辦。
用華為
華為的機子,最便宜的也要一千多。
一千多,夠他家姑娘一個月生活費了。
他在太陽下發了很久的呆,第一次感覺自己在被催著衰老。沒有編制這個缺點隨著不再年輕氣盛而令他心驚肉跳,他都不敢想,假如自己現在真的體力不支、忽然失業,李穗苗該怎么辦,已經七八十歲的老父母、岳父岳母怎么辦。
他們都是農民,只有一年交一兩百的城鎮居民醫保,沒有退休金。牙齒都快掉光了,下不動地,地租出去,領微薄的租金,領糧食補貼,平時不小心打碎兩顆雞蛋都要心疼。
又聽人說,立了大功,指不定能轉正。
從那之后,每次有點什么事,李天自都是第一個沖在前面的。
他也怕死,但更怕自己那剛正的妻子、那還未長成的女兒,還有年邁的一雙父母因他的無能而受罪。
食堂里吃了飯,李天自沒和李穗苗說,自己走了三公里過來。路上遇到賣水果的,他想給女兒帶點兒,一問,蘋果十幾塊一斤,看著就是好,又大又紅。他還是舍不得,又猶豫著想會不會那個店宰客,最終還是沒買,空著手來了學校。
看李穗苗埋頭吃著東西,他從上衣內側口袋里掏出那邊緣掉皮的錢包,數出了二十張,兩根手指夾著,遞給李穗苗“苗苗。”
李穗苗不肯要“爸爸,我還有錢。”
“拿著,”李天自說,“本來想給你買點吃的,又給忘了拿著,想吃點啥,就買點啥。”
李穗苗笑了,又說“謝謝爸爸。”
她終于接過那幾張鈔票,不算干凈,邊緣都磨得微微的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