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身體其實還好,小感冒自己就能好。那次是高燒不退,被送到了急診來。我是先天性心臟病,小時候動過手術,我父母比較緊張,醫院醫生知道我這情況也重視。”郁明星笑了笑,“換現在,大概沒那么容易有一個床位了。我心臟手術做得挺成功的,這么多年,心肝脾肺腎,也就心臟一直沒出過什么問題。哈哈,該說是最早出問題的。”
錢警官有些理解護士們對郁明星的好印象了。
郁明星不光健談,他在描述這些的時候,沒有自怨自艾或自嘲,也沒有憂慮焦躁或慶幸,他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好的、壞的,對他來說似乎都是正常的,沒有區別。
在愁云慘淡的醫院中,他如同一束難得的光芒。
“當時畫像中的這位醫學生就在你隔壁病床”錢警官將話題推進到了惡鬼的身份上。
郁明星點點頭,“隔壁床前一個病友是位老先生,阿爾茲海默癥,差點兒點火把家里燒了。他把自己的手燙傷,在醫院里住了一段時間,肉長好了,就出院了。他上午出院,那個醫學生下午被送進來。他被送到急診的時候,還有不少人去圍觀。血太多了擔架上都是血,流淌到地上,一路都是。”
郁明星仿佛是陷入了回憶,“好多人看熱鬧,鄭主任跟著擔架一路跑,手按在那傷口上,都浸在血里了。陳醫生、王醫生和林護士也跟在旁邊。林護士嗓門很大,吼著那些看熱鬧的,讓他們別擋道。人上了病床,被簾子隔開,只能聽到里面醫生護士一聲一聲的用藥、縫針、輸血等人從簾子里面出來,手上還在輸血。被抬到我隔壁病床的時候,我聽到他疼得悶哼一聲。人昏昏沉沉,眼睛都沒怎么睜開。”
醫學生徹底蘇醒過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后的事情了。
那時候醫學生的父母已經趕來了,看熱鬧的人也換過了兩撥,急癥的病人和病人家屬都聽說了他見義勇為的事跡,對還昏迷的醫學生無法表達敬意,便對著醫學生的父母多有關照。
“鄭主任也很重視他,特別叮囑了用藥。”郁明星接著說道,“他醒來之后,傷口疼得厲害,人又虛弱,說不了話,只能哼哼幾聲。他父母當時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鄭主任又來看了他的情況,寬慰了幾句。當夜他媽媽留下來陪床,應該要隨時注意他的狀況,不過,他媽媽可能是太累了,就在床邊睡著了。他因為要上廁所醒過來,叫了幾聲都沒能叫醒他媽媽。他爸爸因為在安定醫院當護工,對照顧病人倒是非常懂,東西都給他提前準備好了。”
郁明星笑了一聲,“還是我下了床,幫他拿了尿壺。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跟他說,急診這病房的護工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嬸,要么讓她來,要么就得叫更年輕的小護士了。估計他更不好意思。他媽媽又擔驚受怕了一天,后來聽說她晚上出去擺攤賺錢,每天都只睡四個小時”
“聽起來,你像是更年長的那一個。”錢警官說道。
郁明星臉上閃過了一絲錯愕。
他垂下眼思索了一會兒,解釋道“可能是因為我在醫院里呆慣了吧。急診的病房條件很差。他送來的時候,血衣都沒換掉,處理傷口的時候還剪開了一條大口子。之前那位老先生則是經常失禁,上廁所不知道喊人。那時候也不像現在這樣習慣用紙尿褲。碰上醫生查房,不管男女,都不拉簾子。住院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人進了醫院,身體就只是一塊肉了。也就是這些年,開始講了,醫院的管理也嚴格了。”
郁明星說得順溜,他的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
只是聯想到他的年紀,往前推二十年,他一個高中生,給個陌生的大學生把尿,仍然有些出人意料。
可他模樣真誠,看起來也不像是撒謊。
錢警官不著痕跡地觀察著郁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