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是個不算大的縣級市,背靠海拔破千米的長云峰,自然資源和旅游資源都不錯。在大力發展生態產業和旅游業后,收入水平直線上升,城市基礎建設也被提了上去。
這翻天覆地的變化都發生在宋英英死后的這二十年左右,所以對宋英英來說,如今的山南讓她極為陌生。她做了很多心理準備,卻是在做準備時忘了時間荏苒,反倒是在這過程中將記憶中的家鄉回憶了一遍,對于過去的家鄉愈發記憶深刻。如今再看到截然不同的山南,宋英英不由生出一種違和感。
山南與瑤城臨近,風土人情差不離,兩地人互相說方言,都沒有障礙。隨著經濟發展,上頭統一規劃,兩地就是鋪路的石磚和沿街統一規格的長條招牌都變得極為相似,更別說那些全國連鎖的拉面、餛飩、麻辣燙了。
宋英英看著車窗外的景色,有那么一瞬,覺得自己還留在瑤城。
那種違和感更為強烈了。
宋英英猶豫著,到了該下車的時候,還是黎云不著痕跡拉了她一把,才回過神,沉默地跟在了黎云的身后。
“怎么了”黎云小聲問道。
宋英英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她死的時候那么小,還是個叛逆期的少女。死了之后,又過了那么多年,在醫院里看多了人間百態,心智早已成熟,只是性格依然停留在了少女時期,還有點兒小孩的任性。
如果不回家,她或許可以一直任性下去。尹士康和三院其他鬼魂都如長輩一般待她,讓她無憂無慮。作為鬼的她,也無需像普通人那樣成長、成年,并承擔個人和家庭的責任。
而瑤城這座城市,發展得再快,變得再不一樣,她都只是那里的一個旅人。三院是她的新家,可三院是醫院,醫院擴建、設備更新,醫生護士來了又走,人和物的“所有權”都屬于非人的“組織”,宋英英也不像尹士康那樣在三院工作了大半輩子、死后又守護了幾十年,她不可能對三院生出主人翁的意識。
唯有回到了山南,她才有了種異樣感。
自己的家,變樣了。
故鄉如此,自己的那個小家,又會變成什么樣呢
時間已經過去了那么久了啊。
父母肯定已經老去,算算時間,母親還有幾年就該退休了吧。
如果她還活著,也早該工作,說不定已經結婚生子,父母可能還在幫著帶小外孫。
宋英英的遐想戛然而止。
她想起自己死后唯一一次回家。
她母親那時候懷孕了。
她有個弟弟,或妹妹。
那個弟弟或妹妹現在應該是自己死亡時差不多年紀,正在上初中,或是已經上了高中
宋英英下意識地計算著時間,隨著這算術題,她突然有了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除了老去的父母,還有那個尚未謀面的親人,她又該以怎樣的心情去面對呢
黎云看到了宋英英臉上的慌亂,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宋英英的頭頂。
宋英英這個鬼是他的前輩,但她生前還只是個孩子,如今也是個小孩的樣子。
如果宋英英還活著,見到黎云這個小年輕,可能會調皮地喊一聲大叔吧。
黎云覺得,現在的自己就是宋英英的長輩。
他父母先他一步去世,他也處理好了父母的生前身后事。與之相比,宋英英的確如同一個孩子,還從未經歷過這些。
十四歲,長了顆痘痘都是比天大的煩惱,死亡和回家這兩件現實而沉重的事情反倒如同鏡花水月,沒有一種真實感。
宋英英死后在三院獲得的那些經驗,只是紙上談兵,輪到了她自己,她便手足無措。
“沒關系的。我們可以先遠遠看一眼。別擔心,我和李叔都在旁邊。”黎云安慰道。話外的含義,是在宋英英發狂時,他和李叔會阻止她傷害自己的親人。
他沒有刻意引導宋英英的情緒,宋英英暫時也不需要這種特殊手段。但黎云心中仍有擔憂。
鬼和人終究不一樣。
活人也有可能突然發狂,做出極端的事情,更別提鬼了。
宋英英深呼吸了幾次,心跳還沒能平緩下來,不過已經有了勇氣。
她對黎云笑了笑,又看了眼李叔,“你們可要看好我。”
她想起自己在醫院產科看到的一些“鬧劇”。二胎這話題,歷久彌新。父母和兄弟姐妹之間的家庭糾紛,也在醫院里日復一日地不停上演,還總能玩出點新花樣。就如那句話說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宋英英想象了一下自己如果還活著,如果在初中的時候聽說母親懷孕,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就有種濃濃的擔憂。她在死后的第一個冬至回家,只看到母親懷孕的模樣,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不過,現在和那時候是不一樣的。她已經知道殺死她的不是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