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英不停地對自己說著。
他們還要再轉兩輛車,才能到達宋英英生前居住的小區。
這一個小時的車程,橫穿了整個山南。
宋英英一直站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街景讓她熟悉又陌生,但等她看到樓宇之后高聳入云的山峰,她的心情便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貪婪地望著那座山。
綠色的山時不時會被鐵灰色的高樓阻擋。宋英英便在公交車內穿梭不定,伸長了脖子去尋找那抹綠色。
“那是長云峰。我們這邊最高的山。有一千多米呢。山上還有猴子,有鹿。我小時候去爬山,看到過小猴子。還有個道觀,有道士挑著扁擔上下山。他們自己在山里面種了菜,很好吃的。我媽媽過年之后都會上山拜一拜,是外婆那邊的傳統了。外婆年紀大了之后,腿腳不好,就不上去了。”宋英英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和黎云、李叔介紹著長云峰。
不算險峻、也不算高的青山,是所有山南人的回憶。
山腳下的城市無論如何變遷,它背靠著的山峰始終如一。
宋英英說著說著,漸漸止住了話題。
過了一會兒,車子一個轉彎,人造的鋼筋水泥徹底擋住了山的輪廓。宋英英在窗邊又站了幾秒,才老老實實回到了黎云和李叔的座位邊。
“以前寫作文,小學的時候,就是有個比喻,長云峰是山南的母親山,山頂云霧是母親的白發。即使母親老了,也是孩子能背靠著的大山。”宋英英幽幽說道。
這大概是山南人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說法。宋英英沒有深究過這說法的源頭。小學時寫作文,好多同學都這樣比喻長云峰,新聞里提及長云峰,也會用差不多的形容。
無論青絲、白發,母親始終是母親。
宋英英有些悔恨。
為什么她那時候會相信媽媽殺了自己呢
她媽媽怎么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這么顯而易見的真相,她卻如魔怔了一般,視而不見。
她逃離了家鄉、逃離了父母那么久那么久
“到了。”黎云提醒道。
三個鬼下了車。
李叔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宋英英,只能擔憂地看著宋英英低垂的頭。
黎云聯想到自身,沒有說話,只是給了宋英英一些時間。
宋英英吸了吸鼻子,終于是抬起了頭。
她環顧四周,看到那粉刷一新的居民樓,視線飄散了一會兒,才重新凝聚。
“應該是往這邊走。小區門不會改的吧。”宋英英不再跟在黎云后頭,而是邁步向前,當了領路人。
小區的大門的確沒改位置,卻是重新修葺,加了保安室,裝了新的鐵門和汽車欄桿,還多了兩個攝像頭。門口豎了廣告牌,宣傳環保、公益。小區里的綠化帶也被重新布置過,小區內的道路劃出了停車位,一個個標了號碼。
宋英英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在綠化帶里采摘的小果子。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植物,但她認識眼前的小灌木。原來的小樹叢沒了。
都變了呢
居民樓嫩黃色的墻面,讓宋英英一時間想不起來它原本黯淡的土色。好多人家將軍綠色窗框的鐵制推拉窗,換成了白色邊框的鋼塑移窗,就是裝在窗外的晾衣架也煥然一新,偶爾有兩家人家還用著生銹的晾衣架,在一排閃亮的金屬中都顯得格格不入。
宋英英和小區居民擦身而過。
她看了眼對方,不認識。
又一個居民走過。
她盯著看了一會兒,依然不認識。
宋英英不由心中惴惴。
她倒是不用看小區門口的指示牌。雖然這些建筑和綠化都變了樣,還多了不少停車位,但該直走、該拐彎,她還是都記得的。
多年沒有走過的路,就像是那一串印刻在她肌肉記憶里的地址一樣,根本不用深想,抬腳邁步,都有一股力量拉扯著她,讓她不至于迷失方向。
三個鬼很快經過了一處居民活動區。
幾個老頭老太聚集在此,閑聊的閑聊,活動的活動。
宋英英腳步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