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將近。
這是黎云和李叔死亡后的第一個春節,兩人的處境差不多,心境倒是有很大不同。
黎云已經沒有至親了,也沒什么關系親密的朋友。去年的時候,過年對他來說就是個普通的節假日了,和十一、五一沒多大區別。哦,要說區別,也是有一些的。過年畢竟是有些獨特的。對黎云來說很普通,對其他人來說卻是個重要的節日。所以到了過年,小區周邊的小商鋪都關了門,黎云要解決日常生活所需,就有些麻煩了。
李叔則截然不同。過年對他來說是一件大事。他有一個大家庭,兒女、孫輩,這時間都要齊聚一堂,還要走親訪友,日程安排得很緊湊。如今卻是一下子閑了下來。尤其是最近和李阿姨在微信上聊天,聽她抱怨今年只有她一個人忙活年節的事情了,他心中就生出一些復雜的情緒來。
“我這次算是看出來了,兒子真是你親兒子。”李阿姨忽然話鋒一轉,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李叔怔怔看著手機屏幕,“那還能是別人的”
他可不覺得李阿姨有出軌過。
“嘿,是啊,就是你的種,光記著你呢”李阿姨冷笑,“說給我忙活過年,打掃、買菜、燒菜說得好聽。結果是來打問你消息的。什么幫忙啊。去年也沒見他來幫忙。跟你一樣,洗個菜都洗不干凈,菜刀都不會用,還說給我剁餃子餡呢。切了兩刀,就沒話找話,說什么這豬肉餡的爸最喜歡吃。我就不喜歡吃了啊”
李阿姨埋怨著,將黎清輝數落了一遍。
李叔感嘆起來,打斷了她的話,“我都死了,讓他別老想著了。”
“你自己跟他說去。”李阿姨嗆聲。
李叔苦笑,“我怎么跟他說啊”
李阿姨不吱聲了。
“可能就是過年了,想起來了。平時還好吧”李叔擔憂地問道。
“兩個閨女才是平時還好,過年時候想起你來了。”李阿姨沒了之前埋汰人的架勢,變得像個普通的剛喪偶的老太太,傷感地說道,“我估摸著,之前兩個閨女是還沒習慣,沒適應呢,都沒覺得你走了這會兒準備過年了,就有感覺了。”
李叔沒好意思說,他也是越來越認識到自己已經死了。這段時間早上起床,感覺到床邊空的、涼的,還會迷迷糊糊地去看門口,想看到廚房里李阿姨的身影。然而,他習慣性地抬頭看去,看到的是一堵墻。他已經不是和老伴睡在家中了,而是一個人住在公司的宿舍間里。
李阿姨似乎沒這種感覺,也可能是和他一樣,不愿說自己的事情。
“阿嬌昨天特地給我帶了紅燒羊肉來。也就你喜歡吃這個。我剛跟她講呢,家里沒人吃這個了,她那樣子”李阿姨難得露出心疼之色。
二女兒黎玉嬌都已經是快五十歲的人了,早失去了在李阿姨面前撒嬌的資格,現在能在李阿姨面前撒嬌的只有外孫女曦曦。然而,昨天黎玉嬌聽了她那話,瞬間露出的怔忡表情,卻是讓李阿姨一下子回到了幾十年前,好像又看到了小女兒可憐巴巴,一手捏著玩具小狗的身體,一手捏著小狗尾巴,求助地看向自己的模樣。只是這一次,李阿姨沒辦法用自己一雙巧手,將小狗尾巴縫起來了。
黎玉嬌沒在自己面前哭,但李阿姨覺得,她匆忙回去之后,肯定是哭了。只是上了年紀的黎玉嬌哭起來,恐怕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惹人憐愛了,大概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聲嘶力竭地嚎啕大哭,只會默默掉眼淚吧。這么想著的時候,李阿姨的心疼卻是和心疼小時候的黎玉嬌一樣。
李叔看著李阿姨垂下眼,自己想到小女兒,也是一陣心疼。
有那么一剎那,李叔想跟李阿姨說,別瞞著他們了,就告訴他們,他還在,他還好好的吧。
話未出口,李叔就聽到了黎云的叫聲。
李叔壓下了情緒,抬頭看向房門。
黎云已經開門進來了,“李叔,我去馮思云那邊。我聽到了她的哭聲和求救。有什么事情我給你打電話。”
匆匆交代了幾句話,黎云邊往外跑,邊大聲繼續道“易心要回來了,你跟她說一聲”
李叔來不及叫住他問清楚,追到房門口,就看到黎云已經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