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貍雙目圓睜,飛快瞅她。
江白硯也是微怔,低眸笑了聲“你”
世上怎會有施黛這樣的人。
他從來猜不中她的所思所想,任何陰戾的、暴虐的念頭遇上她,皆成了一觸即碎的泡影,無處著力。
江白硯惘然無措,又貪溺其中。
借著燭火,施黛朝桌邊靠幾步,把玉鐲放在女尸身前。
隔近了才發現,桌上還擺有一張宣紙和筆墨,紙面空空如也,無人落筆。
施黛小心把玉鐲放好,一抬臂,袖口順勢滑落,露出雪白纖細的手腕“你長得漂亮,你爹娘一定也好看。”
江白硯的目光始終定在她身上,黑稠不見底“多謝。”
室內靜默一瞬。
施黛說“等查明真兇,就把他們安葬吧。”
江白硯不語。
入土為安的道理,他自然明白。
只是兩年前,當他行至兩人墓前,唯見滿目狼藉。
因叛離之舉,江無亦聲名狼藉,墓碑被人毀壞大半,寫下種種不堪入目的字句。
與其讓他們留在那處倍受羞辱,不如歸家圖個清凈。
“你如果不愿將他們葬在青州,大可帶去長安。”
施黛想起有人在滅門案后大肆歡慶的事,指腹蜷了蜷“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今后我們一同去祭拜。”
她說罷抬眸,忽而伸手,
捧起江白硯的臉。
這是個渾然陌生的動作,被她的氣息包裹,江白硯滯住呼吸。
燭火搖曳,照出少女眼瞳盈盈,如碎水融金。
施黛凝視他的眼睛“別把自己困在這里了。”
江白硯這輩子,只為復仇而活。
不曾與人靠近,不曾度過上元除夕,連吃到點心,都會露出茫然的表情。
好像整段人生里,全是偏執的殺戮。
沒有甜,日日夜夜充斥腥血的苦。
“我爹娘、云聲、流霜姐、鎮厄司的許多同僚,”施黛用指腹蹭蹭他的臉,“在意你的人,有很多。”
江白硯目色沉沉“你呢”
彼此的視線在半空相觸,像千百絲線織成的網,沒人退避錯開。
施黛一笑,眼波流轉,好似瀲滟的湖“我喜歡你呀。”
她加重語氣“最喜歡你,當然會陪著你。”
喜歡。
如有一顆水滴墜落,滲進久旱的葉片里,浸潤絲絲縷縷每一寸脈絡,漫出直入骨髓的戰栗。
江白硯定定看她許久,略微垂下眼去,用臉頰輕蹭施黛掌心。
他道“好。”
施黛的心情于是又變得不錯,離開暗室前,甚至與兩具骸骨打了招呼。
措辭禮貌,語調輕盈,仿佛真真切切在和長輩對話。
阿貍
阿貍對此大為震撼。
滿地鮮血和骸骨,無論怎么看都是驚悚恐怖故事,施黛憑借一己之力,生生把畫風扭轉成了探親見家長。
很離譜。
它終究因為太過正常,與這兩人格格不入。
走出暗道,施黛被寒風吹得攏緊衣襟,看清窗外景象,輕咦一聲。
之前出門就隱隱有預感,不出所料,今晚落了雨。
春雨來得正盛,耳邊盡是淅淅瀝瀝的聲響,伴隨冷風呼嘯,無止無休。
她往窗外探了探,厚重的云翳沉得快壓到樹梢,萬千銀絲從天而降,如瓊珠亂撒,霏霏靡靡。
完蛋。
施黛苦惱皺眉“我們今晚該不會回不去了吧這里有傘嗎”
話一出口,她就猜到答案。
江府廢棄多年,哪來的傘。
淋雨往回走肯定著涼,不如在這里將就一晚上,雖然冷了點兒臟了點兒,總好過被淋成落湯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