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鶴站起身來,拽了拽衣裳的褶皺,正了頭巾,覺得差不多了才往外走。
之前周縣令給的幾匹布,早被白云村的長輩們裁剪成長袍,去府城考試時秦放鶴就穿來著。
今兒他挑了一件天水碧色的,只用略深一點的布料掐牙,除此之外再無裝飾。
他生得俊,年紀又小,正是穿什么都好看的時候,這一身本該有些寒酸的布衣上身,反倒清爽得出奇。
正是長輩們最喜歡的漂亮乖巧系。
說起來,他好像一直在穿百家衣,吃百家飯,只不過之前一直局限在白云村,如今卻擴大到了府城
布料是周縣令給的,銀子是方知府拿的
想到這里,秦放鶴忽然覺得有趣,禁不住笑起來。
兩人徑直來到書房,孔老爺子正在里頭看書,見他們進來,很和氣地叫坐,又讓上茶水點心。
年紀大了,就喜歡好看的孩子,這倆小的都是好模樣兒,瞧著他們并排走,老爺子也覺心情不錯。
外面酷暑炎炎,屋里卻沁涼舒爽,非但用了冰盆,書房二面還有活水穿過,潺潺水聲伴著涼意入懷,燥熱便漸漸遠去了。
秦放鶴先行了禮,將包裹呈上,規規矩矩道“初次登門,叨擾了,沒什么好東西,一點小小心意”
是個禮儀周全的孩子。孔老爺子笑了下,倒很給面子,親自打開了。
包袱皮滑落,露出里面一頭尺長的昂首奮進的金牛,肌肉健碩、筋骨流暢,神態體魄無一不精,無一不像,兩顆黑豆點的眼珠也頗有神采,仿佛下一刻就要“哞”的叫出聲來。
禮物,孔老爺子收過很多,卻未曾有這般巧思當然,也無人敢送草與他,倒
真有了幾分興致,
拿起來細細看了一回。
“這是,
”他略瞇著眼睛看了,手指輕輕摩挲,有些驚訝,“麥稈編的”
秦放鶴點頭,稍顯羞赧,“是。”
能認出破開、變形后的麥稈,證明這位老人非但沒有不通人氣,反而可能相當了解基層生活。
這倒是與他的出身不大相符。
這份禮物,似乎當真投了孔老爺子的歡心,他自己把玩片刻才叫了人進來,直接擺在一旁的架子上。
孔姿清順著看了眼。
那架子上原本擺的都是精致瓷器,清清冷冷,如今驟然多了一尊草編金牛,好似突然有了煙火氣。
不過,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小青蛙最好看。
孔老爺子問起秦放鶴家中情況,又特意問了今年的收成,看上去跟普通長輩沒什么分別。
秦放鶴卻不敢松懈,“收成倒還好,與去歲相比沒什么大出入。只是今年雨水不豐,蟲子也多,鄉親們要日夜引水,隨時灌溉,又要趕鴨子捉蟲,比往年累些。”
因吃多了蟲子,今年白云村的鴨子們長勢頭很好,個頭肥壯健碩不說,鴨蛋也又多又好。
孔老爺子點點頭,看著孔姿清說“靠天吃飯,本就不易。”
這些日子孔姿清也沒閑著,尤其麥收時,老爺子還特意打發人帶他去田間地頭。也不用真下去勞作,只這么看著,便足以窺見民生不易。
“縣試時你寫的惠農論,我看過,言之有物,很不錯,”說起這個時,孔老爺子眼中多了一點真實的欣賞,“難為你小小年紀還能有那般見地。”
這正是他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當初年前宴會初見,他就有些驚訝,這個孩子雖衣衫粗糙,然神態大方、進退得當,本以為是哪個落魄大家流落在外的子嗣,誰又能想到,竟出身鄉野
孔老爺子派人查過,秦氏一族定居白云村近百年,包括周圍幾個村落在內,皆世代務農,并不曾有什么不凡的來歷
這可真是,真是山溝溝里飛出的鳳凰兒。
后來得知秦放鶴一步步走遠,孔老爺子便斷定,這是個天生的官場苗子。
他有一種天分,非常難得的天分。如無意外,他一定能走得很遠,站得很高。
秦放鶴才要習慣性謙虛,卻聽孔老爺子突然丟出一句,“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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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能先于大腦一步啟動,秦放鶴幾乎瞬間接上,“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
選自周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