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發現令秦放鶴如獲至寶,同時,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也在他腦海中迅速成型
他要倒推考官。
自鄉試起,主考官皆由朝廷委派,地方官員只為輔助,這也就意味著在接下來秦放鶴的科舉之路上,方云笙能起到的作用無限趨近于零。
可能在絕大多數看來,到了這一步,那就看命了
遇到欣賞你的考官,一飛沖天;遇到不喜歡的,名落孫山。
但秦放鶴不信命。
歷來各地考官任命皆由皇帝一人掌控,考官們接到旨意后三天內必須出發,一直到考試結束之前不得對外聯絡,所以原則上在抵達考場之前,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這一舉措最大限度降低了串通舞弊的可能,也讓推測考官的行為看上去幾近不可能。
有需要的普通人做不到,能做到的達官顯貴們不屑于去做,因為他們的子孫后代想要出頭甚至不必科舉,哪怕不受蔭庇,只要多跟著長輩出入幾次,總有機會得到上位者青睞,隨便跟誰打個下手,刷刷資歷,便可加官進爵。
幸運的是,秦放鶴既需要,又能做得到。
雖然聽起來有些瘋狂。
鄉試考官需從進士出身的侍郎以下京堂官中選拔,直接就為其圈定人選范圍。
但這個范圍很大,大到足以讓人一看就想放棄。
大祿朝侍郎官居四品,其下擺在明面上的文官就有從四品祭酒、布政司參議等,正五品的各路大學士、翰林學士、大理寺丞、光祿寺少卿等等,從五品的侍讀、侍讀學士、六部員外郎等等,從五品之下更是多不勝數。
但并非無跡可尋。
而秦放鶴要的,也只是一份主考官名單。
當今現年四十六歲,正是謹慎的時候,而鄉試又是正式為朝廷選拔人才的第一步,所以主考官必然既要有資歷,又要有威望,學士文采亦需上流。
如此一來,近五年新入翰林的學士們便可劃掉,三流同進士出身的官員也可以劃掉。
主考官需避開本族
、妻族,乃至親傳弟子所在的籍貫地區,那么能來清河府監考的官員,又少了一批。
大理寺掌管刑獄案件審理,與都察院分別相當于后世的檢察院和法院,執政官員特長突出,流動性遠不如六部,極有可能出任副考官,但出任主考官的可能性不大。
考官可能連任,但絕無可能在同一地連任,所以再排除上屆的考官名單
最初意識到秦放鶴在做什么時,孔姿清和齊振業都以為他瘋了,但當那份被濃縮為薄薄一頁紙的名單擺在面前時,他們又覺得自己瘋了。
齊振業看上去恨不得跳起來扇自己幾個耳刮子,好確保不是在做夢。
原本幾百人的名單啊,現在就只剩下二十來個
已是二月,新一輪縣試正在進行,要不了多久,縣學內又會迎來新一批秀才,這里可能是他們的,也可能是終點,誰又說得準呢
屋子里爐火正旺,窗子開著,外面幾盆紅梅映雪,煞是動人。
秦放鶴效仿古人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煮茶,煮完后,喝了幾口,皺眉,“呸”
難喝。
孔姿清沉默片刻,“但這還不夠。”
現在,他是真的有點相信秦放鶴有可能完成這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齊振業難得沒跟他唱反調,“是啊,主考官才一個”
這都夠清河府用半輩子了。
“自然不夠。”秦放鶴重新挖了干凈的雪煮茶,又順手往里撒了點干菊花、竹葉、蒲公英。最近熬大夜,有點上火,嘴里起了好幾個泡,得喝點敗火的。
雪水燒開要有一會兒,秦放鶴裹著兔皮襖子,去他們對面坐下,伸手,“紙來。”
齊振業遞紙。
再伸手,“筆來。”
孔姿清已然默默蘸足了墨。
秦放鶴笑得瞇起眼,心滿意足。
被人伺候,真的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