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京城千里之遙,多文人雅士,又多青云,多東風,秦兄去了,必然如魚得水,待到那時,他還會記得這些縣學故人么
且不說來日他們能否考中舉人,即便中了,秦兄業已登高望遠,彼時境遇不同,心境、行事亦會更改,縱使大家他鄉重聚,可還能如昔日那樣把酒言歡么
好像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抑或是早已默認了秦放鶴此番必然中舉。
能否拿下解元,無人敢打保票,但一個舉人名額,沒人懷疑。
秦放鶴能覺察到眾人心思,當下笑道“眼下說什么都為時尚早。與其杞人憂天,做那空想,不如著眼當下,奮力一搏,自有來日。”
現在灌太多雞湯反而不美,簡單些就好。
眾人聽了,也覺有理,且不論心中究竟作何感想,當下也都附和起來。
“不錯,想了也白想,不如想想下一場怎么考”
“哈哈哈,是極是極,縱然你我自怨自艾自哀自憐,也盼不來前程”
肖清芳帶頭笑了一回,又說些俏皮話,氣氛便輕快許多。
秦放鶴看向高程。
他能看出對方心中所想,于是便說“我曾聽人說過,京城很好,多奇人,多雅士,多機遇。”
危機重重之下,也蘊藏無限可能。
頓了頓,又笑,“自然也多算學大師。”
我一定會去,那么,你呢
這下,高程也跟著笑起來。
是呀,縣學的安穩日子雖好,卻遠不如京城精彩。
稍后眾人去探望病人,那人卻只教他們在門口說話。
“我染了風寒,已然是不中用了,你們卻還要繼續考,莫要進來,免得染上了,叫我心下難安。”
徐興祖笑著說他太客氣,無妨之類的話,可雙腳到底還是非常誠實地停在門外,連帶的禮品也從打開的窗戶里遞進去。
那人嘆了口氣,問他們考得如何,眾人胡亂說了,又問他是否去看過榜單。
“不曾,你們也別費這個心,”他倒是看得開,“若我原本能考下一場,卻壞在身子上,必然懊惱。若果然不中,卻又難免傷心失望,倒不如留個念想。”
他四十三歲了,兒子都下場
考了幾年縣試,
身體自然不如年輕人,
入場當晚睡了一覺,開考當日便覺鼻塞頭沉,下午竟就發起燒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兩場考試間隔太短,他心里清楚得很,以如今的身子骨來看,若再強行入場,只怕要死在里頭。
功名要緊,性命更要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左右四十來歲也不算暮年,來日再戰便是,想明白也就行了。
雙方年齡差距過大,又是乙班,之前秦放鶴與他并無交集,如今聽了這話,倒覺得是個妙人。
“孟兄心境豁達,遠非常人能及,來日必有一番造化。”
那孟姓秀才聽了,心下也是舒坦,樂呵呵朝他一拱手,“那便借秦兄吉言。”
第二場很快開始。
一輪初篩過后,排隊等候入場的人數大幅縮水,號舍也將重新分配。
齊振業等人雖首輪失利,不再具備接下來的考試資格,卻也沒有急著回去,八月十一入場時還去貢院送了一回。
在門口接受檢查時,秦放鶴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昨天傍晚開始天氣就很陰沉,今早空氣濕度加大,呼吸間能明顯感覺到水汽,沁涼濕潤,極大緩解了北方的秋燥。
但對考生們而言,這絕不是好消息,因為根據以往的經驗,接下來兩天內極有可能下雨。
不幸的預感很快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