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吞吞排隊入了城,已是差兩刻辰時,如此來到汪府門前時,恰比辰時過半早一些,又沒太早。
這是前幾日秦放鶴反復計算的結果。
哪怕是至親師徒,初次登門也要講究些,遲到是萬萬不能的,可也不能到得太早,一來主人家或許在忙別的事情,你早去了就是添亂;一來么,也顯得自己太過急躁,不夠沉穩。
門房上的人早就得了吩咐,驗明秦放鶴的身份后,便有專人笑著上前引導,“老爺上朝去了,不定什么時候回來,不過夫人在”
大戶人家的主母不好當,才不過早上八點,便有一堆事來煩。
秦放鶴進去時,就見幾個丫頭捧著厚厚幾疊冊子分立兩旁,姜夫人手里也捧著一本,正拿著水晶放大鏡細細看著。
她與汪扶風出自同鄉,父輩就相識,也算門當戶對,感情甚篤。
姜夫人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長相,身形纖細,五官清新,雖已略有了一點年紀,但依稀可辨昔日風華。
但對她這種身份地位的人而言,容貌反而是最不重要的,因為你在見到她第一面的時候,就很容易被那種沉靜從容的氣度折服。
見秦放鶴進來,姜夫人暫時放下放大鏡,笑著招手叫他上前,“外頭冷吧難為你大清早就來,也怪你師父可用過飯了”
分明是初次見面,但顯
然受汪扶風的影響,姜夫人的態度十分熱絡,仿佛待自家孩子一般,也不擺架子。
秦放鶴便也不見外,先規規矩矩答話,然后鄭重行了大禮。
姜夫人并未阻攔。
有了這一禮,便是一家人了。
早有丫頭上了熱茶,秦放鶴坐下吃了兩口,又聽姜夫人喚他,“好孩子,我眼睛不大好,偏近來事情又多,可巧你來了,替我瞧瞧這些。”
其實不用她自己說,剛才進門時秦放鶴就發現了,姜夫人視物時習慣雙目微瞇,片刻后舒展,分明是近視眼的癥狀。
此時已經有西洋水晶鏡傳來,但數量極其稀少,往往作為貢品直接送入宮中,由皇帝支配賞賜。
姜夫人非皇親國戚,品級也不算太高,自然是沒有的。
“哎。”秦放鶴起身過去,接了冊子一看,第一反應就是果然上面的字號都比尋常的略大些,待看清內容后,便有些錯愕地望向姜夫人。
這可不是甚么家中瑣事,而是派往京中各處的年禮
姜夫人笑笑,神色平靜,好像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念吧。”
秦放鶴念了。
好多熟悉的名字,因為都是在朝官員和一干皇親國戚。
每念到一個知道的,秦放鶴腦海中就自動蹦出一串訊息,迅速匹配、歸類。
不認識的,自然是現階段的自己接觸不到的,更要記。
他手中捧著的,只是單純的禮單嗎
不,是明面上汪府的人脈清單。
只是一個照面,汪扶風和姜夫人就以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和態度,以及對他的看重和期望。
禮單很長,品類繁多,什么時候送,怎么送,是否要單獨送給某家里的哪位成員,都有講究。
送的好了,是結緣;送的不好了,就是結仇。
這是一門學問,很深奧的學問。
有的禮品聽上去花團錦簇,但實際上反而沒什么價值。
同樣的,有的簡簡單單不起眼幾個字,卻最難得。
秦放鶴的聲音清脆,語速適中,隱隱帶著節奏,姜夫人很喜歡,最后甚至開始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