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需要鴻臚寺參與引導、善后,但孔父為避嫌,全程都只在后方調度,并未露面。
也就是現在一切結束了,需要大家集體出列統計人數面圣了,他才勉強出來,挑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窩著。
卻不曾想,仍被點名。
前方數名官員迅速向兩側讓開,孔父能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火辣眼神。
他垂著頭,“回稟陛下,按祖宗法制,微臣理應避嫌。”
天元帝撥弄蜜蠟手串的動作頓了頓,聞言笑道“你守規矩,朕明白,文武百官也都明白。只朕也沒問你殿試的事,而是叫你評判評判,宋祭酒的這番話,對還是不對。”
眾朝臣聽了,神色各異。
真要論起來,這么說確實不違規,可實際上,宋祭酒說的便是科舉,尋根究底起來,不還是叫他說殿試么
大殿內朝臣數十,王公若干,另有內侍、衛隊數十,加起來近百人,但孔父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
咚
咚咚
讓我說,我該說什么呢
又該怎樣說
分明名次有了的,可陛下一度懸而未決、按而不發,拐著彎兒地讓我說,為什么
孔姿清是我的兒子,我是他的父親,兒子,父親,兒子,父親
孔父想到一種可能,心跳更劇烈了,仿佛下一刻,心臟就能從喉管深處躥出來
若真讓他說,他不甘心
為保全家族,父親早年退了,他這么多年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從不敢爭功夸耀,饒是這么著,如今還要磋磨自己的兒子嗎
作為父親,他當然希望兒子能得到世上最好的,平安順遂,長樂無憂,因為他值得
但這世上的很多事,并不遂人愿。
若沒有今天這一遭,無論甚么結局,他只能認了。
可現在,陛下讓我說
他非讓我說
順從的話,陛下聽過太多,現在真的還會想再聽嗎
若果然如此,在場諸位,誰不會說何必非揪著自己
他不過區區一介鴻臚寺官員,除迎來送往,日常朝中諸多大小事務從來沒有他說話的份兒
思及此處,孔父用力攥了攥藏在袍袖中的手,瞬間做了此生最大膽的決定。
他沒有像往常那般,循規蹈矩回答皇帝的話。
“于公,陛下乃天下之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區區殿試排名三鼎甲如何,二甲如何,同進士又如何,難不成便要懷恨在心,不肯為國盡忠了嗎若果然如此,便是從根上壞了,不配讀圣人書講圣人言,更不配稱為天子門生。”
這就是說,無論最后天元帝給孔姿清什么排名,孔家乃至全天下的世家,都不會也不敢怨恨,日后必然繼續兢兢業業為國為民。
宋祭酒的話對與不對,這道題他自己答與不答,
其實根本都不重要。
皇上想聽的,也絕對不是這些。
天元帝果然對這些套話不感興趣,慢慢朝門口方向踱步,背對著他們往外看,拇指一顆顆轉動著掌心的蜜蠟手串,漫不經心道“于私呢”
孔父緩緩吸了口氣,用更慢的速度慢慢吐出,某種神奇的力量游走全身。
他轉過去,朝著天元帝跪下,摘了官帽,以頭搶地,“于私,微臣和陛下,和在場諸位大人一樣,都是一位父親”
話音未落,會試主考官兼內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寧同光便心頭一突,快步出列,“住口”
他朝著天元帝的背影拱手,“陛下,孔”
這句話沒有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