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直想參與,但沒想以這種方式參與。
“下官祖籍南直隸不假,然南直隸甚大,老家距金魚港遠矣,故而下官對那一帶并不熟悉。”金暉努力心平氣和地解釋,“大人錯愛,下官惶恐,未免延誤朝廷大事,還請大人另擇良將。”
“是不能,還是不敢”秦放鶴還是笑著的,語氣卻尖銳如刀,字字見血,“所以你想要戴罪立功,卻不愿承擔任何風險,只想坐享其成,是嗎”
金暉的話騙得了別人,騙不了他。
南直隸確實大,金暉老家也確實不在金魚港和那幾口供貨的瓷窯附近,但他真的不熟悉么
早在盧芳枝大權在握時,他的爪牙遍布全國,而南直隸作為弟子金汝為的老家,更是重中之重,茶園、織造局、窯廠、市舶司,哪里沒有他們的眼線
如今金暉作為明面上金家碩果僅存的人,這些人脈關系,金汝為不提前交代給他,難不成還要帶到墳塋里去么
金暉不去,是因為他不想得罪人
想給自己留一點暗處的力量,以備來日
眼見自己的小算盤被戳破,金暉驟然色變,兀自嘴硬,“下官不知大人說什么。”
“你知道,而且非常清楚。”秦放鶴圍著他慢慢轉著圈子,言辭越發犀利,“連目不識丁的土匪上山入伙,都知道先納個投名狀,金編修飽讀詩書,出身名門,該不會連這點禮數都不懂吧
”
欽差出行,確實容易立功,但也容易死人。
之前隋青竹出去一趟,饒是有苗瑞保駕護航,回來還休息了大半年,這事兒誰不知道
但凡稍有差池,墳頭草都換了幾茬了。
金魚港那邊,秦放鶴可以去,也必須去,但需要有人打配合。
說得難聽點,要有人擋槍。
對方需要熟悉南直隸,又要跟自己的作風高度一致,該狠的時候狠得起來,不互相拖后腿,也不能同屬一個陣營。
對方最好家中又有點勢力,被人所忌憚,敵人也不敢輕易下手
這么一篩,可選的范圍就很有限了。
你金暉不是一直想改換門庭么
機會來了
抓住還是不抓,全在你。
金暉忍了又忍,終究還是青筋直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我有說不的機會”
秦放鶴先在陛下跟前直接提起此事,就算過了明路了,若自己推三阻四,陛下必然不快,往后豈有出頭之日
打從一開始,這廝就一定要拖自己下水的。
秦放鶴笑得更歡了,“沒有。”
開什么玩笑,一直都是你求我,而不是我求你,既然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態度來。
臟活累活不搶著干,我就塞給你,你不接也得接。
不光現在沒有說不的機會,早在盧芳枝去世那一刻起,你就沒有了。
金暉閉上眼,用力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滿是苦澀,“我懂了,以后你唱紅臉,我唱白臉。”
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公平交易這一套,在秦放鶴這里根本行不通。
政治同盟最忌諱背叛,無論成敗,皆為世人所不容。
這一趟南下,要么他死在南直隸,要么安全歸來,但以后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倘或董門還不能真心接納,那么來日他必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秦放鶴仍毫不留情給予最后一擊。
“不,”他微笑道,“是我唱紅臉,你沒臉。”
金暉的臉,徹底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