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沒想到你會和我說這樣的話。”
“蘇韞玉。”她連名帶姓地喊他,喉嚨輕顫著滾動,似乎慢慢地將心里的一股氣吐了出來“你想過以后怎么辦嗎”
以后。
其實哪還有什么以后。
蘇韞玉怔了怔,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頰,順著臉頰線條一路往下,這張臉并不丑,有棱有角的,真形容起來,也能用“風流倜儻”來描述,但終歸不是自己的。
蘇家,山海界五大世家之一,與楚家并列,高門顯赫。
蘇韞玉就出生在這樣的家族中。
還是最惹眼的嫡系一脈。
韞玉,懷珠韞玉,寓意懷藏才德,可想而知,蘇家對他抱有了怎樣的期待。
蘇韞玉和楚明姣從小認識,這兩個在家里都排行老二,這邊一個“楚二”來,那邊一個“蘇二”回敬,一來一回,嘻嘻哈哈的,感情比其他人都好。后來年齡到了,這兩個被潮瀾河那個大祭司算出來有姻緣之兆,那真是互相嫌棄,彼此看哪哪不順眼,就沒一點是順心的,避嫌了近一年沒敢來往。
就因為知道他平時是個什么樣子,該是個什么樣子,所以此時此刻,看到這位也曾備受期待的天之驕子站在她眼前,無家可回,無親可依,用著死人的軀殼,墮落至此。
還要說安慰別人的話。
“怎么走出來。”楚明姣捏了捏拳,問他“你走得出來嗎”
你甘心嗎。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蘇韞玉倚在窗邊站了許久,久到楚明姣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才開口“我其實怎么著,也算是撿回一條命,運氣夠好了。還求什么呢,先怎么著吧,跟著你混也不差。”
人啊,有時候就得認命。
楚明姣聽得脊背一陣發涼就這么著吧,就這么著就是一輩子頂著宋謂的殼子,與親人朋友死生不復相見,放棄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天賦,修為,滿心的抱負。
蘇韞玉慢慢蹲下來,很輕地拍了拍楚明姣的肩頭,低聲道“楚二,你如果一直這樣走下去,那太可惜了。”
他從宋謂的軀殼里醒來不過兩三個月,卻足以感受到楚明姣身上那種明顯的,和從前天翻地覆的變化。
也不是外在習慣上的改變,她對人對事照樣挑剔,還是喜歡流光溢彩的裙子,琳瑯滿目的胭脂水粉,說話照舊跟人嗆聲,但從前那根勒著她的弦,就是錚的斷了。
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沒有在乎的東西了。
蘇韞玉不禁想到從前。
從前的楚明姣,怎么說呢,現在那些在她背后酸溜溜說東說西的都說得含蓄收斂了。整個山海界,除了早有成名的長輩,楚明姣全部橫著打,那種橫行霸道的勁兒,真讓人覺得,日月與山河,都該歸她所有。
那時候,她看似無法無天,渾身上下似乎長了十八個膽子,實則依賴兄長,尊敬父親,對族中長老們客客氣氣的,哪怕總被逮著嘮叨,她也會耐心性子聽下去,好聽的就受用的收下,不好聽的左耳進右耳出就是了。
即便是對另外三個弟弟妹妹,她也做到了姐姐該有的友好態度,哪怕是裝的。
因而此時此刻,親眼看見明珠蒙塵才如此令人惋惜。
楚明姣不再說什么,她動了動唇,突然覺得很冷,周身力氣流干了一樣,伸手勾了榻邊的絨毯給自己蓋上,半晌,朝蘇韞玉擺了個手勢,低聲喃喃“你出去吧,幫我守著門,我自己想想。”
像只被逼到絕境,不知前路在哪邊的小獸。
蘇韞玉心底嘆息一聲,轉身出去了,出去時還輕手輕腳地幫大小姐把門關嚴實了。
房間里只剩一個人,令人窒息的安靜像深海浪潮般前赴后繼涌上來,楚明姣緩緩伸手環住自己的膝頭,以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勢盤起來。
她的劍心確實出問題了。
早就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