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這時,潭中心會出現一個由無數小氣泡卷成的旋渦,煮開了鍋似,“啵啵”地升到半空中,而后炸開,宛若湯水耗費諸多時日,終于熬成。
可從前只出現一個旋渦的潭心,此時此刻出現了十個。
就如此直觀明晰地平鋪在眾人眼底,不容置疑,無從抵賴。
這意味著什么。
在場諸位心知肚明。
放眼望去,幾個老祭司神色各異,震驚有,疑惑有,驚到全無表情的空白亦有,然而到最后,都轉變為一種抑制不住的微慍之色。
“是我沒看明白嗎。”才處理完手頭事宜,趕回潮瀾河的三祭司揉了揉耳朵,他比前頭兩位祭司年輕許多,此時此刻無聲“哈”了下,道“深潭的意思是,這次選了十位出來,全要給它活祭”
說罷,他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氣得笑出聲“如果我沒記錯,距離蘇韞玉下深潭,才不到三個月吧”
“獅子大開口呢它”
這要是換在平時,大祭司也該跟管束二祭司一樣對他投以一個胡鬧的眼神,但現在,仙風道骨的老者緊皺眉頭,拄著龍頭拐杖,陷入同樣的疑惑中。
江承函將手沁入火炎中。
被選中的十個人的名字裊然浮現。
虛空為紙,炎火為筆,字跡古板刻正,最后一筆卻每每勾起一點肆意的筆鋒,像刻意至極的譏嘲,也像昂首怒嘶的挑釁。
“可真會挑。”三祭司仔細掃過那一排名單,臉色輕松,肩頭卻因為緊繃的怒意而僵直聳起,點評道“山海界五大世家一個也不曾漏下。”
“嗯楚家楚聽晚也在榜上呢。這意思是,十三年內,楚家需折損兩名嫡系少主”
“他們不得發瘋”
二祭司面無表情將他懶洋洋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推開,繃著張樹皮老臉道“老三,你應當穩重些,少說話,多做事。”
三祭司遞給他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意思是我們兩,就誰都別說誰了。
“殿下。”大祭司走過來,隔著一道憑空升起的欄桿問里面始終未曾出聲的江承函,聲音一瞬滄桑嘶啞許多“此事如何處理”
江承函眼睫凝成長長一條線,微垂下時,遮蓋住所有能被人窺探的情緒,問人意見時,有種松風水月的清雅氣質“你們是怎樣的看法”
這若換在從前,大祭司必然是第一個站出來要求被選中者為三界犧牲的人。
他老了,做了一輩子秩序的維持者,深諳小不忍則亂大謀之理。這樣的事在他們看來,是不得不做,也無法心軟的事。
可從十三年前的第一次,到今年夏末第二次,再到這一次,間隔時間越來越短,要求活祭的人也越來越多。長此以往下去,山海界最為年輕優秀的血脈豈不從根源被斷絕了。
這無疑是件極為可怕的事。
因此不得不慎重考量,從長計議。
“此事不可因一兩人之言而定,臣提議,先開祭司庭商議,再與上述之人所在世家聯系。”老頭長吁短嘆,愁得說一句話連著捋了三把胡須,聲音沉重“此事若是傳開,山海界必定人心惶惶,五世家之中,也會出現不滿之聲。”
三祭司散散漫漫地插了句話“那可得快點。深潭只給人留四個月不到的時間呢,若是到時還不見活人,它又得發瘋揚言要毀滅三界了。”
這話聽著,分外刺耳。
十三年前楚南潯之死,就如一個響亮的巴掌,驟然打在年輕人的臉上。
這群尚想著與天地爭鋒的少年茫然四顧,憑著一腔熱血與沖勁,曾經實打實的與祭司殿對峙過一段時日,可無濟于事,楚南潯自愿入深潭赴死。
自愿嗎,真是自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