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進幻境前,山脈正是夜深,繁星都隱匿起來,只有一輪圓月高掛著,而此時此刻,那些他們許久沒在真正的祖脈中見過的景象,像被人緩慢撕去了一層脆脆的殼,顯露在他們眼前。山銜落日,煙霏露結。他們墜落下的地方,起先著還是密閉幽暗的山洞,等夕陽的碎金灑落過來,才發現周圍更像是一個寬敞的礦場,許多石子堆起的山包高高聳立,有種爪牙交錯的嶙峋險峻之勢。更遠處,水木明瑟,蔥蔚洇潤,帶著初冬山里久違的暖意,幾乎是帶著蠱惑性的,叫人從心底生出種歲月靜好的安謐感來。楚明姣久久地盯著柏舟。她從未如此仔細地觀察他,從蹙起的眉心,到拉得平直,顯得狹長,含著慍怒的眼形,再到顏色鮮艷如點漆的唇。實際上,在容貌上,他與江承函長得并不相像。柏舟更有少年的清風勁節,如瑤林瓊樹,松風水月,江承函卻高居神殿之上,每一個字節落下,都是叫人難以抵抗的旨意,冰魂素魄,高山仰止,好似遙遙相望都將成為一種褻瀆的罪過。唯獨,墨色瞳仁里能被窺伺的情緒是一樣的。柏舟撐著手掌坐直“楚姑娘”楚明姣并沒有就此收斂。神靈確實是一張純白的紙。江承函能游刃有余地處理任何需要處理的事,動怒時,會斂著眼睫拍案而起,也會冷然相望一聲不發,這些對他而言,是掌控局勢,平衡掣肘的手段,可如果深望他眼底,永遠是淡漠如霜,波瀾不驚的一面。他也有情緒,可那些情緒,多半都是沖著她來的。沒有人知道,那樣好脾氣的人,也有被氣得不想說話的時候。有時候她玩心起來了,嫌神主宮太悶太無,經常一早就貓著腰溜出去玩,一連兩三天都不回來,每次回來,身上還都是亂七糟的別的男人的味道。下次再準備出門的時候,發現他就坐在她的梳妝臺前,啪的將手中的卷擲在一邊,著她直皺眉。她湊近了,發現他眼里寫了字似,不滿,控訴和冰冷的怒焰,躍然而上。這也導致了。后面很長一段時間,楚明姣和撕面紗玩捉迷藏一樣,很是樂于挖掘他與眾不同的一面。在這一點上,蘇韞玉和宋玢用來形容她的一句話半點沒錯,她就是蔫兒壞。有時候走著走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突然停下腳步,被不知道從哪邊涌上來的人群一擠,轉了半個圈,很是自然地轉到他懷里,然后笑瞇瞇地仰著頭他。不遠處的酒樓里,和楚明姣玩得好的那群人鬧哄哄的,吵著嚷著,捂眼睛拍桌子的都有。這個時候,神靈攬著懷里的燙手山芋,推著她繼續朝前走,面上仍故作鎮定,耳朵卻極為純情地悄悄紅了一片。每次她受重傷,總是他情緒外露最為明顯,整個人往外冒霜氣,臉色最臭的時候。楚明姣順著他的動作跟著坐起來,從靈戒里掏出止血療傷的藥,放在他掌心中,著他很嫻熟地為自己止血,包扎,心里不知名的潮涌一陣勝過一陣。她雙手環著膝蓋,問了一個時辰前才問過凌蘇的話帝師。“你對所有人都這樣好嗎”怎么突然這樣問。像是沒想到她會這么說,他將藥瓶遲緩地放下來,鴉翅似的睫毛往上翹拿人錢財,與人辦事,與好不好無關。瞧。如此精妙的身份,截然不同的容貌,他卻連遮掩都不會。帝師大人。不遠處,姜似爬了過來,連聲呼喚。脫離險境后,他手腕上的靈鐲光芒黯淡下去,這小孩沒事,皮都沒破,但到帝師手背那道裂開的口子后怔住,很是難過地托著他的手左右,問疼不疼大人還有別的地方受傷了嗎不疼。別擔心。突然來了個橫在中間打岔的人,楚明姣不好接著再問什么。她原本半跪在地上,手掌支撐著身體重量,現在支起身子要起來了,才發現細碎的石子都嵌進掌心,而且隨著心跳逐漸加快,腿和手都變得特別麻,提不起什么勁。齒尖抵著舌根,傳來一種尖而密的隱痛。好像在無聲地告訴她,眼前這一幕并非隨意杜撰幻想出來的情形。我去周圍轉一圈,去一情況。楚明姣咽了下口水,干巴巴說了一聲后,隨意選了個有樹蔭遮蔽的方向去了,腳步匆匆的,發梢都透著股凌亂的氣息。楚姑娘。柏舟開口叫住她地煞很可能牽連頗大,這哦。楚明姣點頭,聲音都弱了我知道。罷了。你等等。他一楚明姣心不在焉的樣子,借著姜似的手指,以靈力而刃,將一截白紗布覆在傷口上,草草撒了點藥粉后起身,不放心地道一起去吧。是了。從他們進祖脈起,柏舟就是這樣,明明真不是多管閑事的性格,但就像剛剛下墜的那一瞬似的,很多次,每到一座的山脈,她去周圍勘察時,他總要和她一起。她沒有起懷疑,因為在認知方面確實不如他。可現在想想,這些事好像都在這一刻有了更合理的解釋。哪有一個才認識不久,只是拿了錢財一一甚至東西還沒完全拿到手的人會如此用心,甚至事事主動請纓,總是冒著各種各樣的危險挺身而出。正常的人,再熱心,也總有自知之明吧他只是個凡人啊。楚明姣腦子里一時亂哄哄的,在原地站了半天,才察覺到手掌心不舒服,低頭了眼,發現還是有很多小小的碎石子,她把這些小石子逐一挑出來,心里慢慢地浮出一句話:除非他還沒完全適應這個身份。他還當自己是神主,衣袖輕拂,便能不動聲色阻千里潰爛之穴堤,挽頹然欲傾之廣廈。柏舟先朝西邊最高的那座礦山上走去,楚明姣斂開所有心思,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現在是地煞的主場
,先弄清情況了才能談其他。這時候,被狠狠甩到另一邊的白凜,孟長宇和周沅也都爬了起來,死鎖著眉頭觀察情況。兩支小隊伍在礦場中心碰了面。孟長宇和周沅最忙,各自捏著一根不出什么材質,但泛著亮色的木棍在地面上翻撿,木棍在兩人手指中舞動,干裂到露出樹枝般交叉縫隙的枯土被很輕易地撬動。地底更深處埋藏的東西得以顯露。不像是幻境。了半晌,柏舟也跟著半蹲下身,食指沾上一點被翻動出來的泥土,碾了碾,風干的土化為沙粒被風吹走,他思忖著,向天極門修地脈的周沅像被蒼梧之根干預過后的樣子。楚明姣和姜似一前一后問蒼梧之根是什么白凜也跟著向不約而同半蹲在地面上的三人。孟長宇原本就凝重的眼神,在聽到蒼梧之根四個字后更深邃起來,他問柏舟你從何處了解來的這種東西柏舟不答,反而姜似口直心快這世間還有什么事是帝師大人不知道的。這話里的意思太叫人震驚,經不起細細的琢磨。從始至終沒出聲的周沅猛的抬頭,先和孟長宇對視一眼,將彼此眼中的震驚得明白,視線再齊齊落到柏舟身上。這一晚上,他們觀察楚明姣,觀察蘇韞玉,甚至吊兒郎當,連走路都軟骨頭似的凌蘇也打量過,唯獨漏了柏舟。他身上沒有強大的靈力威壓,容貌在這群男子中是頂尖之列,可身上如沐春風的少年氣太盛。換句話來說。沒有任何危害性。也不會把他的身份想得多厲害,畢竟四十仙門中,真正厲害的他們都碰過面,就連高楚明姣,都是因為她從那團詭異的山火中全身而退了這能證明她某一部分的實力。帝師帝師怎么進祖脈了周沅拍了拍牙關,忍了再忍,沒忍住帝師不是凡人嘛也會對流光箭感到心動聞言,楚明姣了眼那道半蹲著,將手指垂搭在膝蓋上的身影,默了默,別開了眼。他道是前任帝師的遺愿,要我將姜家之禍根絕。周沅松了口氣,用手邊的木棍敲敲打打一陣后,伸手抹了抹熱得滴汗的臉頰應該是這種東西沒錯了,你們,海螺與貝殼都有。她用木棍將兩坨從地里挖出來的黑黢黢疙瘩撥弄到他們腳邊。解釋一下,蒼梧樹是一種傳聞只能在山海界存活的樹,它的生長需要大量靈力,或許還有別的條件,但目前我還沒查出來,反正四十仙門都種不活它。這種樹成長起來后,根須會突破地表,暴露在陽光下,越長越長,越長越壯,而樹身,樹枝,樹葉會源源不斷供養根部,直到時機成熟,它會將其他部分全部吞噬,只留下根。才五歲多的姜似聽愣了。白凜不在乎這些,他將劍尖抵著地面,直截了當你直接說重點,蒼梧之根出現在這里,說明了什么,幻境又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有點耐心,打斷女孩子講話是種很不禮貌的行為。周沅朝他翻了個白眼,從懷里掏出帕子將木棍擦拭干凈,再換張干凈的擦手,邊擦邊說可能只有你沒發現,地煞出手攻擊人的時候,山崩地裂,至少七座山脈齊齊斷開,露出中間那個巨大的口子,如果換做是別的普通地方,也便罷了,你我都能做到。可這是姜家祖脈,縱使現在落魄不堪,那也是百世之家。山里不知道葬了多少位姜家老祖,他們的靈力守在這里,守得固若金湯,絕不容易被撼動,更別提同時崩裂七座。如果地煞真到了這種程度,我們現在想的,就應該是如何夾著尾巴想逃生的路,而不是把它引出來。所以我們第一時間在想,這應該是個類似秘境之類的幻境。但其實不是白凜挑眉那我們現在,是準備夾著尾巴逃生去了你和他說。周沅無語,她推了推自己的師兄,嚷著我真受不了劍修了,怎么都那么軸啊無形之中被插了一刀的楚明姣輕飄飄過去。前面小沅說過蒼梧之根,這種根須長成后,堅韌無比,堪比靈器。如果用蒼梧之樹的根須打底,在七座山脈上打下法陣,是能引起剛才那種動靜的,也確實給了我們兩個下馬威。而這些貝殼。孟長宇扶額,吸著氣苦笑可能是從潮瀾河里帶出來的吧。潮瀾河的至深處,是深潭。地煞的真正身份,至此,好像已經極為明顯。只有白凜還置身事外一樣沒緩過來我想問一問,按照剛才那一出來,根本不需要什么噬聲蟲,地煞根本從始至終都能聽到我們說話。那我們現在說這些,是不是不太保險周沅被耿直的劍修蠢得沒有脾氣,白眼翻上天。孟長宇低眸沉思,也沒吭聲。見狀,白凜將視線轉向楚明姣。楚明姣腦子也正亂成一團呢,神不思蜀的,接收到那種無聲詢問的迷惑眼神,抿了抿唇,還是回它既然將我們卷下來了,就代表知道這一切她不說了。整了整思緒,才要接著開口,聽見柏舟接過她的話,替她完整地說了下去蟄伏這么多天,該知道的東西,地煞全部已經知道,知道我們一直想引它的真身出來,也知道外面有長老們設下的天羅地網,但它還是將我們卷了進來。卷進來后并沒有立即發起攻勢,反而讓我們有時間商議諸多細節。像是在篩選。篩選白凜皺眉,手往周邊一指篩什么誰先穿這個地方,誰先第一個被它吃楚明姣沒想到他能這個方面,懵了一瞬后,肩頭聳動著笑起來。笑過后,她抬眸,越過白凜和孟長宇,向已經走向不遠處的石碓,又開始敲敲打打的周沅。我去找周姑娘說說話。有些事情,她得問清楚。柏舟自覺地跟在她身后。這地方太危險。而她太不聽話,太亂來了,一不小心就能
將自己陷入危險中。停。楚明姣走幾步,轉過身來,仰著下頜說女子之間的交說,男人跟著干什么。柏舟只好原地止步,再一抬眼,她已經如翩躚蛺蝶一樣掠到遠處去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姣姣她,入夜前還是正常善,甚至是充滿感激關懷的。感覺現在,脾氣突然大了點。,,